顿时无语,我眉头都皱了。
“他就得空了?”
在我手背上的手指轻动,她浅笑里泛起一丝疑惑,轻声问:“撒子?”
“你忙到每年不得空去看热闹,他就能耍得高高兴兴回来,他就得空了?”
本来想晓得她爸妈对她咋样,现在晓得了很不开心。
压不住不开心的语气,也不想压着。
而她在我说完后反而笑了,温柔地抚摸我的手背,“子贵一年到头学书累,过年难得高兴,娘不愿他遭累。”
我忍不住想说不满,她眼神依旧,朝我倾看,“晓得你顾我好不好,我想同你说,我很好。子贵大嘞便不闹我,我做完活也得空歇。过年那几日累一些,但忙完也有许多好处,吃肉也能多吃几口。”
“……你在安慰我,还是为他们开脱?”觉得自个儿闷了口气,我忍耐地看她。
她停住,抿一下嘴,轻微垂下的眼重新看我。她露出笑意,“是实话。爹娘不是坏性子的,我也依着女子的活法,平平顺顺莫得不妥。”
仿佛从她的话里听出肯定,我却还是为她抱不平:如果真的那么好,她为啥子不想回去?
说出来会不会伤人?嘴唇的干燥给我思考的空间,我转头看向床外,抽回手。
就要起来:“我去喝点水。”
“我去倒。”话语和她身体同时升高,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迈出步子。我起身跟上她,“那咱们一起。”
她把倒好蜂蜜水的茶杯给我。
“小又。”
我接过茶杯,喝着水看她。
远处的烛光稍微照亮她温柔含笑的侧颜。
觉得不能说那么直接,我想着,递出茶杯。她拿着茶杯放桌上。
我微微挪步,拉她坐下。
她看我的眼神似乎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跟我坐。侧过身面向我,眼光往后侧瞥见,“不回床上吗?巴适些。”
“嗯。”很快地摇头,“这里就好。”握上她腿前的手,“咱们都这么熟了,我还不晓得你都愿意干啥子,不如跟我说说吧?咱们一起做。”
在这她整天陪玉娘,如果有愿意做的,大概是在以前的家,我说不准能问出点啥。
她看我一两秒,含笑移开眼。
她眼光由明入暗,听话语声依旧含笑:“我愿意陪玉娘。”没被握的右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刚想开口,她往空杯倒水,稍微朝我看,“我在玉娘身边伺候安逸,就像娃儿时候日头下看花,莫得乱糟糟的念头。”
倒完水,她端起杯喝。
“啥子叫乱糟糟的念头?”我问她。
茶杯离开她的唇,背对着光看不太清她神情,有些看到她唇上覆一层湿润,细看张开仿佛能见集中的水珠形成薄膜。
“出去耍呀。”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偏移的眼反映烛光,“那时不懂事,静不下心,总是惦记耍,但瞧见日头照着小花,那样得亮,又柔气,心就静下来嘞。”
“偶尔耍一下也没事吧?”我说着,她朝我回看。根据我这几天看见的,跟她说我的想法:“活儿都有干完的时候,趁有空耍耍能咋嘞?”眼睛一转,“再说,都让你看花,为啥子不能让你耍?”
她浅笑带出一口舒缓的气,“我娘那时生完子贵,要坐月子,我要帮子贵换尿布,帮娘烧吃食。”温柔的语调就像覆烛光的侧颜温暖,“要是和姊妹们耍,我娘该找不见我了。”
子贵往她头上插花的时候她应该没多大,那刚出生的时候她多大?我正想着,似乎听见她的声音。
虚化的视线瞬间向她集中:“啊!咋了?”
她抿嘴笑,理了下我飘眼前的发丝,张湿润淡化的双唇,“我先前问你,是不是莫得伺候过月子?咋连这都不晓得。”
放下的手摸我腿上我的手。
我不自觉飘进回忆,嘴角抽着一笑,“呵呵,记不清了。”
长大后听姥姥说,我妹出生后我被吓“有了妹妹你爸爸就不喜欢你了”呢!再说两三岁,也不记得见没见过有人伺候我妈月子。
她眼里流露的温柔更多,在我手背上的手握了握,“是我不好,不该提的。”
“……?”我疑惑停顿,渐渐想她是不是有不对劲的猜想。她舒缓一口气,对我笑道:“眼下好便好嘞。”她眼下垂,停了下,光泽流转,向我看,“我娃儿时有一个好愿意做的事。”
眼神等她继续说。
下一秒,她说:“便是编花绳。不必到外头,编好再拆又能重编,我得空会编好几回。”
“啊?”我情不自禁:“这是你们的统一爱好吗?”她像是有点疑问,我跟她解释,“小苗……就是我今儿找的朋友,她也喜欢编,那时候还让我编呢,但我不会,就找个理由拒绝了。”
疑问转为单纯的笑,她点点头,转而朝我说:“那你想不想学嘞?我教你编哇?”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我被她盖住手背的手摸摸抠腿,眼睛眨了眨,跟她摇头,“不了,没啥兴趣。”
“恩,以后想学同我说,我仔细教你。”
她说完编绳子,我就不咋想晓得她那时候多大了。
我知道不管多大,她能做能选的大概也只是在有限的范围,看花编绳。
她一直莫得说她爸妈不好,如果晓得她爸妈答应把她卖了,她会容易接受吗?
我担心,但因为顾虑没法多问。
想了想,不再慢吞吞抓裤子,反握住她的手,挤开牙齿,跟她说:“林芝,你不用教我啥子的,我看到你爱自个儿,就很开心了。”
她温柔的神情泛起疑惑,被我握的手动了动,垂下的眼睫带眼皮掀开,像是明白傻子,笑着点头,“我会待自个儿好的。”
感觉她貌似懂我,但又有哪里不对。
我想不明白。看她几秒,她伴着笑转头,“时候不早嘞”话语间回过头,“你明儿不是还要找小苗?我叫老板来,你也好早些歇,省得莫得精神。”
瞥一眼微微有一点昏黄的门窗的纸上,我想还有空聊,于是点头答应她。
她出去后,我单手拿起茶杯,起身回去边走边喝。想着她的话,我的感觉没有变。
眼前模糊的粉色,思考时,吸引我眼光聚焦烛光笼罩的画,看清楚画着桃花的白纸晕染浅黄。
画刚好遮住化妆桌的镜子,桌上的月季挡住下边桃花的树干,反向把月季好像印在纸上。
到化妆桌前,我放下茶杯,坐凳上弯腰看挥洒烛光的月季。
再微微抬眼移到桃花的枝干,小鸟和画里画外相呼应,让我有一种被围绕的感觉。
我静静地闻着花香,注视明艳的桃花。
听见一点声音……是啥子?
再仔细听,是哥哥!
瞬间转头,他朝我俯身,温柔笑着握起我的辫子,“瞧得听不见话嘞。”即使他低头,我也能看到他翘起的嘴角,“我每日给你添一幅,不出半月准能开满桃花。”
转身握他解我头绳的手,起身往他身前凑,“好呀!”
他停下动作看我一眼,然后含笑握着我的手腕,带我转身坐床上。
“当心些,扯到头发会痛。”
我笑了笑没再乱动,只是侧目看他。
“诶,没几天就要交戏了,你给我画,还有空写吗?”
“得空。”他解开辫子后轻轻拆开我的辫子,起身拿桌上的木梳,“你不在家里,我写完戏便莫得事”退床边坐下,垂眸顺着我的头发梳,“画完还能自个儿喂喂鱼嘞。”
以为他要和我开玩笑说自个儿清净,没想到他这么说,“咋感觉这么可怜嘞?像孤寡老人,嘿嘿。”
头发就像网散他手上,挡住关节,露出的手指头也有几分被密林遮挡。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木梳,不急不徐地梳下去,手上的头发逐渐减少毛躁。
他伴随轻笑稍稍抬眼,我冲他眯眼笑。
“再过几日该唱戏,静静也好。”低下头继续梳着,“你不必惦记我。”头发覆盖的手慢慢降下,他翻手把散我肩上的头发顺了顺,抬眼和我视线相对,“康平同我说小苗已定下婚期,以后准聚少离多,这几日你安心同她耍。”
“!啥子?”我侧着身往他搭床边的腿上枕,视线向左侧看他,“他咋晓得的?”
不尊重本人的婚姻我看就不存在,这三四天都没跟任何一个说,康平咋会知道?
他对我的疑惑没多大反应,还在解左边辫子的头绳。
“今儿康平接你”他解开后又扯散,拿起木梳梳,“听到谢婶婶同你言语,就晓得嘞。”专注的目光朝我稍微移,浮现安心的笑,“我同康平说嘞,下回若听见撒子,不必咋咋呼呼地和我讲。”
两三秒就晓得他为啥这样说,我也没多在意,笑着稍微平躺。
手指捏捏他袖口,语气散散的,“他昨儿还和我说有一回念宁着急出去,没烧菜,你和他都不会,还不想麻烦玉娘,最后你出主意煮汤,你莫得算好时辰,把锅都烧干了。”
他轻轻笑着,让拿木梳的手垂下去,放手后我的头发散落,轻柔地摸我脑袋,“那时康平不咋烧火,火也大嘞,不然还能有些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