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彤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化，回到了那片森林。
她的膝盖以下已经陷进了淤泥里，抬头一看，洛怿言和林砚京也都在淤泥里陷着，两颗脑袋低垂，眼睛紧闭。
难道真的像那团子说的，他们两个留在那里了？
“林林？小洛？”
没有反应。
她拔高声音又喊了一遍：“林砚京！洛怿言！”
仍旧没有反应。
她皱起眉，俯下上半身，让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一点一点从泥潭里挣扎着爬出来。
爬出来了之后，膝盖以下、身体前方的衣服都裹上泥泞。她没管，又去拉其他两个人。
将两个人都从泥潭里拉出来了之后，她抬眼看向前方。
笼罩在森林上方的黑雾不知不觉中散尽，露出雾中的景象。
这里的树木几乎都是矮宽的形状，高度只有两三米，树干却近乎要三人合围。树根部分露出地面，向四周扭曲着延伸，与其他树根交缠，织成一张网。
树上没有枝叶，从主干延伸出去的分枝末尾垂吊着一个囊袋。囊袋中裹着的一具具，全是人类的尸体，将树枝坠得向下弯曲。
每棵树上大概有五六个这样的囊袋。而一整片森林，密密麻麻全都是这样的树，一眼望不到头。
荆棘顺着树干盘旋而上，绕到枝干的末尾。尖刺扎进囊袋中，疯狂吸收营养。
几滴胶质流体从被扎破的口中流出来，沿着薄得近乎透明的囊袋膜向下流淌，“滴答”一声，滴到仿佛从地下长出来的一节手骨上。
宋伟彤顺着看过去。
黑色的淤泥里掩埋着白骨。白骨的一部分顶出淤泥，看着像是沙滩上散落的贝壳。
她将林砚京和洛怿言拖到迷宫的地界，自己踩在分割线上细细观察着。
应该可以踩在树根上走。
她正思考着，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两人苏醒过来，撑着身体站起来。
小腿上的淤泥已经干掉了，一拍就一块块地掉在地上。
“这儿怎么这么多鬼魂？”林砚京拍掉腿上的泥，直起身，看着眼前的森林问道。
“啊？有吗？我怎么没看见？”洛怿言眯起眼睛，仔细盯着看，但他的视野之内就只有树、泥、白骨和囊袋。
“不应该啊，你都能看到，我没道理看不到啊。”
“但是确实有。”林砚京看向前方，密密麻麻闪着蓝光的鬼魂，层层叠在一起。
坐在树上的，吊在树枝上的，站在地上的……鬼魂挤着鬼魂，蓝色交叠。
莫名感到被注视，她转头看过去，瞳孔瞬间扩大。
林逢时。
维持着五十多岁模样的鬼魂双手背到身后，站姿端正，见她看过来回以一笑。
“怎么了？”洛怿言察觉她的瞳孔状态，问道。
林砚京回过神来，向林逢时的方向微微颔首。
“我看见林老了。”
“啊？”洛怿言没反应过来，“谁？”
“林亦然的师父。”
闻言，洛怿言和宋微彤对视一眼。
他们倒是不觉得她在撒谎，但也确实什么也没看见。
宋微彤向她走近一步：“你都看见什么了？”
林砚京将自己所见的景象描述了一遍，补充道：“囊袋里的尸体都能找到对应的鬼魂，还有多出来的一大部分，应该是地里埋着的。”
“而且它们身上都泛着蓝光，我不确定那是不是X元素。”
如果真的是X元素的话，那自己现在穿着普通衣服肯定不能靠近。
宋微彤沉默了会儿，看向洛怿言：“那咱俩先去探探路，林林暂时留在这里。”
洛怿言没什么意见，点头。
林砚京站在迷宫与森林的交界线上，看两人踩着树根小心翼翼向前走。
林逢时立在树下，注视着两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飘到林砚京身边。
他将手搭在林砚京的肩膀上，声音轻轻的，像是在感叹，又好像带点惋惜、怜悯的意味：“你已经长到这么大了啊。”
林砚京皱了皱眉，总感觉这句话背后还有别的意思，但还没来得及问，便被人一推，向前一步踩进泥地里。
密密麻麻的鬼魂瞬间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直直向她冲来。蓝光在空中划出无数道残影，全部没入进她的身体。
磅礴的力量在体内游走，大脑胀得像是快要爆炸。最后定格在眼前的画面，是林逢时沉默着看向她的眼睛。
她很确定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恶意，但是为什么……
大脑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她闭上眼睛，身体轰然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走在前方的洛怿言听到后方的声响猛地转头，双眼瞬间瞪圆：“林砚京！”
林逢时抬眼看向洛怿言，眼里有丝惊讶。
他知道这孩子的天赋点在五感上，但现在的五感已经这么强了吗？他估算了一下，至少得有上千米的距离了吧。
宋微彤跟着转头，眯起眼睛看向起点的方向：“怎么了？”
“林砚京倒了！”洛怿言说着，就要往回跑。
但随着最后一缕蓝光没入林砚京身体，整座森林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荆棘游进囊袋里，一圈儿一圈儿包裹住里面的尸体。树木察觉到有东西在与它争夺营养，囊袋一下一下收缩，将其中的胶质流体泵入树枝当中。
两相争夺之下，尸体迅速干瘪掉。
见再也榨不出来营养，荆棘果断游向下一个。原本的囊袋也被树木放弃，只剩一张皱巴巴的囊袋膜，从树枝上凋落。
两种生物争营养争得昏天黑地，囊袋膜一个接一个脱落。
树根从地底拔出来，疯狂抽打着地面，发泄来自树木的愤怒。
“嘶！”就算带着隔音设备，这声音也像是在洛怿言耳膜上打鼓，震得他耳朵疼。
低低骂了一声，脚下的树根也开始抽动。他及时跳到树枝上，转头对上游到面前的荆棘。
荆棘的头部翘起，左右小幅度摇摆。
洛怿言一眨不眨地盯着荆棘，双手摆在胸前呈防御架势。
荆棘突然向前冲，他侧身避开，抓住荆棘的尾巴，借着它冲过来的力气将它绕着树干甩了一圈，捏着甩回来的头与尾巴打了个结。
荆棘被系在树干上动弹不得，他拍了拍手：“就这？”
刚准备站起身，眼前一阵恍惚。他想到什么，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心。手心已经被荆棘的尖刺扎破了。
即便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体内养分的流失。
原来是这样。
洛怿言甩了甩脑袋保持清醒，提高声音喊道：“彤姐！小心别被荆棘扎到！”
“知道了！”宋微彤隔空回了一句。
她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十几根树根追着她跑，围追堵截层出不穷。
感知到她气息的树木枝干上生长出新的囊袋，等待盛放她的尸体。
看着森林内部鸡飞狗跳的场景，林逢时默默上前一步，挡在林砚京身前。
蓝光从他身上剥离，聚在林砚京周围，形成一层保护膜，隔绝掉虎视眈眈的荆棘和树根。
他看了眼森林中被追得狼狈的两人，叹了口气。他的能量有限，能护住一个已经是极限了。
想到这儿，他转头看了眼保护膜内的林砚京。
林砚京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眼珠高频率转动，身体无意识蜷缩着，呈现一种特别痛苦的姿态。
疼……好疼……
涌入大脑的血液变成了万匹战马，在狭小的血管内奔腾呼啸，无数记忆轨道挤进大脑，然后同步播放。
“034号世界构建中……代码运行良好，已投放。”
“上学的时候记得认真一点啊！午饭一定要好好吃！”
“太好了！我们现在已经初步探索到世界构成和运行的规律了，这是我们由人向神进化的第一步！”
“037，056，149号世界已经进入编辑。”
“诶你听见没，这两天说是有新游戏上线了，咱们什么时候准备去玩吧？”
“我真服了我那领导，这工作做的要是我有问题，你就直说呗，一天到晚什么也不说，就在那儿阴阳怪气。”
“新款家政机器人两个月之后就上了，不行到时候买一个，你这身体真经不起忙活了。”
“先生，‘世界’项目进展如何？这可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项目了。”
“一切都好，现在还有上百号世界正在编辑中，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终于放学了，走吧走吧，我们快去玩！”
“快走快走……嘿！请连接编号为034的游戏。”
“我们人类，也将拥有创世的能力，这才是进化的方向。”
“……”
“警告！错误！”
“警告！错误！”
“警告！错误！”
以刺耳高亢的电子音为背景，急促的脚步声和椅子翻倒的声音络绎不绝。
“先生！世界代码运行出现了错误！现在097，175，037等三十号世界已经脱轨，剩余世界出现脱轨倾向！”
“修复！快启动修复程序！”
“先生！计算机受到攻击陷入瘫痪，完全操作不了！”
“啊！你们看天上那边，那是什么！”
“哇！妈妈我看到游戏里面的boss了诶！”
“别看了快跑！快跑！”
“跑啊——”
“广大市民请注意！广大市民请注意！未知生物入侵，军队正拼死抵抗。请广大市民藏于家中，不要私自上街游荡！不要私自上街游荡！”
枪声、炮弹声、嘶吼声、建筑倒塌声、哭声……无数声音在她大脑内爆炸。
记忆轨道播放到最后，所有声音都化成了一声轻叹。
“我们的希望，在下个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