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丞，你手机又响了。”周亮说。

“不管他。”江丞一手捏着快要在高温下融化的甜筒，另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直接摁了挂断，“又是我爸，烦。”

“你爸真的把他资助的穷学生接回家了？”周亮把鸡块袋子递给他，“是不是他私生子？”

江丞叼着鸡块，含糊不清地说：“我问了，他说不是。”

前些日子刚听说江清顺要把资助的少数民族贫困生接回家，就找过周亮发牢骚，两人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个贫困生很有可能是江清顺的私生子，江丞一门心思乱牛角尖，和江清顺爆发了激烈争吵，还说了很伤人的话。

最后他弄清楚了这个叫迟思的贫困生不是江清顺的私生子，可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也很反感陌生人住到自己的家里来，便一直和江清顺冷战到现在。

“那贫困生多大？”

“不清楚，比我大点吧。”

“你当心点，要真是你爸私生子，跟你抢家产怎么办？”

“跟我抢？”融化的香草冰淇淋滴到了手上，江丞直接丢进了垃圾桶，语气很很凶狠，“我弄死他。”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周亮注意到了身后——那个乞丐又跟上来了。

他推了推江丞的肩膀：“喂。”

“干嘛？”

“你看后面，那家伙跟着咱们是不是？”

江丞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一个踉跄，似是想躲，但是无处可躲。

“还真是跟着咱们！搞什么？”周亮拽着江丞快步离开，“那家伙是不是看你有钱，要抢劫？”

“我觉得不像，”江丞心说那样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人，“没准人家就是想感谢我呢？大惊小怪的”话音刚落，那人就大步走到两人身后。

周亮立刻戒备地把江丞往身后一护，警惕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我用你保护！”江丞走出来看着这个白皙少年

迟思跟了一路，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去，他只是看着江丞，一言不发地把刚才给自己的钱还给他。

江丞低头看向他手里的几块钱，恍然大悟——原来是不要自己的钱啊。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周亮心里暗自嘀咕，早说是还钱的嘛，跟那么半天搞什么，还以为要抢劫。他一把伸手把钱夺了回来，揣到江丞的包里，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迟思见两人要走，心里一急，抬步就追上去。

“怎么还跟着啊！”周亮立马回头瞪过去，嚷嚷道，“有完没完？告诉你啊，我叔派出所的，再跟着马上报警抓你！”

迟思并不看他，目光单是望着江丞，可一到关键时刻，他说话就磕巴，这是他的“病根”。

他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让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周亮一皱眉，对江丞耳语：“你认识啊？”

“不认识。”抬头看着乡下少年，江丞端详了几秒，“你是？”

“我、我是……”迟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亮越看他越觉得像坏人，连忙拉着江丞走。

两人直接叫了个车离开，迟思追了起码有五十米，鞋都跑掉了，弄得周亮在车里直骂“疯狗”。

迟思追不上去了，他茫然地站在街头，眼睁睁看着出租车消失，半晌，他转身去捡自己掉在马路中央的鞋。

-

出租车开到了周亮的家门口，开门的是周亮他妈，一见到江丞，立刻热情地招待：“哎呀！丞丞来了啊！快进来吹空调，阿姨再去做两道菜。”

江丞立马道：“不用了阿姨，我刚吃了点零食，不饿，吃不了多少。”

“你也别客气了，”她一脸不赞同，“学习累坏了吧？多吃点，年轻人哪能不多吃点？长身体呢！”

周亮先出声：“妈，我先带他上楼去了啊。”说完便拉着换了拖鞋的江丞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江丞和周亮是初中同桌，现在升高中了，也在同一个学校。他初中读的是私立，那时候才刚刚回国，除了长相是东方面孔，他一点也不像中国小孩，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有非常大的区别，中文都说不利索，甚至有谣言传他是在欧洲长大的中德混血、四国混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不少人知道他爸是行长，而江丞外号就叫行走的ATM机。

但江清顺觉得他在私立那边太混了，爱跟人打架，自己又没空管，怕他叛逆期出事，就安排他去了更严格的实外读高中。

但他中考成绩并不好，没有上实验外国语的录取分数线，这才把他送进了国际班。

国际班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准备出国留学的，英语课比其他班更多，每周还有两节外教课，为的是让学生顺利通过托福、雅思或AP。

现在才刚刚开学没两天，周亮一边开电脑一边问道：“今晚你不回家了啊？”

“不回了。”江丞把书包丢在地上，倒在他的床上，手臂遮着眼睛。

周亮想了想道：“那行吧，不过也不能让你爸担心，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在我们家留宿。”

江丞嗯了声，但还是没动作。

下楼吃饭时，周家的座机响了，周母起身去接电话：“喂？江行长啊……哦哦，是的，他在我们家呢。”

江丞听见了一点声音，就抬起头来。

周亮用筷子指了指：“你爸？”

江丞点头：“好像是。”

“妈！”周亮大声道，“你给江叔叔说一声，江丞今晚上住咱们家吧……”

周母听见了，转告给电话里：“两个孩子说想一起学习……嗯，明天我送他们去学校……”

江清顺应了一声：“麻烦能不能让江丞接一下电话？”

周母把电话筒递到江丞手上，他接过放到耳边，但没出声。

“今晚想在同学家住？”江清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又嗯了一声。

“别跟爸爸置气了，”江清顺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今晚可以在同学家住，明天必须回家！还有，必须去学校上课，你们马老师今天专门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成绩不好爸爸不说什么，但是对待学业，对待老师要有基本的尊重。”

毕竟小孩是在外国长大的，那边的教育和国内不一样，孩子他妈刚把孩子送回来的时候，专门跟他说过这个问题，江清顺很理解江丞，很少在学业问题上难为他，哪怕被老师叫到学校去了，他也总是客客气气地给老师解释儿子特殊的情况。

他继续道：“明天下午我会去你们学校一趟，到时候你就跟我回家。”

“你来学校做什么？班主任叫你来的？”江丞皱着眉头。

江清顺说有点事情，又叮嘱了他几句。

在别人家里，江丞不想跟他吵架，用鼻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周母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学校，同桌飞机问江丞昨天干什么去了：“马老师让我们找你，这怎么找得到人啊。”

江丞说去网吧了。

飞机大名叫杜鹏飞，因为留着一头把一米六五的身高拔高成穿鞋一米七的飞机头，而得到此外号。飞机瞅着他满不在乎似记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道：“等下马老师就来了，他肯定得叫你去办公室，你就一点都不怕他罚你？”

江丞摇头，说：“还能把我开除吗？”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胖胖的马小波出现在教室里，走到江丞座位旁，敲了敲他的桌子道：“江丞，跟我来一趟。”

马小波倒也没骂他，就是告诉他必须抽时间去接种疫苗，而且这种事再也不允许有下一次了：“这次念你是初犯就算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逃课超过三次就要劝退，你也不想成为这学期第一个被开除的学生吧？”

江丞心里倒是满不在乎，嘴上却应了声，他早已习惯了宽松的教育方式，哪怕已经回国超过了三年，却还是不能接受这种高压的教育。

尤其每次一到下午三点，就严重地犯困，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下午三点他就该放学回家了。

至少在以前是这样，课程内容也远不如国内的课这么无聊，烹饪、手工、踢足球……一天上四节课，三点放学，再坐校车慢悠悠地回家。

正当他撑着下巴在物理老师讲课的声音下昏昏欲睡之际，教室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刚才马老师带着的那个是不是转学生？”

“我上午抱练习册去办公室的时候，听见办公室老师说我们班要来一个的特困转学生……”

“转学生？真的假的？”

“男的女的？”

“乡下来的？”

特困转学生？

如今他对“乡下”两个字敏感得很，因为江清顺昨天接回家的那个

江清顺说今天要来学校办点事，该不会……？

江丞睁开眼，眼睛朝斜对角的班主任办公室瞥去，办公室里拉着深蓝色的窗帘，只透出一个缝，一盆深绿色的水生盆栽正向着阳光奋力生长。

国际班七班处于中央教学楼的走廊尽头，而办公室就在拐角的第一间，只要办公室打开窗帘，坐在教室里的学生很容易就能看见老师在做什么，同理，老师也很容易看见正在上课的学生到底认不认真，谁在睡觉、谁在听讲，谁又在传纸条。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里，坐在窗户旁的同学都很默契地把窗帘拉的紧紧的。

今天之所以会打开，是因为教室风扇出问题，天气太闷热了，开窗透透气。

正当他在心里瞎琢磨是不是他想的那样，就瞥见了走廊外的江清顺，西装革履地在窗外站着，好像是在找他。

江丞扭过头看他，江清顺正好也看见他，伸手指了指黑板，示意他听讲。

江丞索性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下课了。

下课铃响，江清顺不在教室外面了，江丞猜他可能在办公室，走了过去。

办公室门关着，恰好有个学生进去，门“咯吱”打开，江丞朝里张望，正好看见他爸在跟马小波谈话。

说来也巧，他和这个班主任马老师算是熟人。马小波和他初中的语文老师是爱人关系，几年前江丞刚回国，中文说的不好，每句话都是英文夹法文、还有德文，偶尔才能蹦出一个中文，他在苏黎世住德语区，上学又是在法语区，回国后难以接受国内的教育方式，以至于每一科都学得很差，门门不及格。

前两个暑假江清顺安排他去语文老师那里补课。

这两夫妻都在家里补课，一个给高中生补英语，另一个给初中学生补语文。

马小波知道他小时候在瑞士长大，让他的几个学生来找江丞说话，权当免费练习口语。

江丞没打算进去，只是嚼着口香糖，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冷不丁地，眼睛倏地瞥见旁边另一个老师的办公座上，坐着一个正记在认真写试卷的男生，头发有点长，有种熟悉感觉......

他一下就想到了刚才同学们议论的——特困转学生。

江丞和他对视了几秒，顷刻间便忆起了这个“乞丐”是谁。

昨天刚在校外见过！

迟思却仍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昨天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没能把他带回家，迟思非常内疚。

后来听他描述，小张知道了江丞又和周亮在一块儿，就打电话给江清顺说了这件事。

江清顺习以为常，知道小孩闹别扭，也没说什么，让小张把迟思送回家。

迟思就此住进了江家，一栋大别墅，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而且江叔叔还给他安排了一间宽阔的卧室，对他很好，今天带他去买了衣服，甚至还亲自带他来学校报到。

“那就麻烦马老师了，谢谢您了，我们家江丞性格皮，得好好管教！他要是做了什么错事，您尽管给我打电话！”江清顺站起来，很真诚地握了握老师的手。

“应该的。”马小波和气地说，“这些都是小事，我应该做的，对了，学校里不允许学生使用手机，一经发现全部没收，如果是上课使用被其他老师发现，可能还会记过。”

前两天马小波就发现江丞在上课时玩手机。

虽然他和这位江行长只有几面之缘，但已经认识江丞有两年多了，他们全家现在都办了广商银行的储蓄卡，还买了基金和保险。

江清顺马上说知道了，打包票道：“您放心！等正式开学，我就把江丞的手机没收，坚决不耽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