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戏,便往大报恩寺来,坲殿禅室无不奢靡华美,佛像几要与屋高齐,琉璃宝塔耸立入云,殷离注目望着,周遭也有异乡人感叹佛塔之高,住持面上带笑,“虽皆言报恩寺为金陵至高古刹,可诸位恩客若有幸见摘星阁,恐不再称本寺伟丽了。”
一个小娘子便问,“摘星阁在何处?”
住持指向南坊方向,“长春行宫。”
古刹周遭沿街皆是重重邸店,殷离倒头一回感受到所谓摩肩接踵,她面罩轻纱,娉婷身姿,沈冽身高俊逸,俨然一对才子佳人,在人堆中尤为显眼。
一个铺面扎着“周易课占”的幌子,里头的阴阳老生踅近二步便拦人招揽起课:“占目下灾祥,避阴人作祟,保这位奶奶、官人,诸事凡百称心——”
只是眼前这高大的官人眼尾微垂,沉沉地扫他一眼,那里头的不耐与驱赶之意显然,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抬脚便要离开,却听那妙佳人面纱下发出一声清脆脆的嗓音,“先生既会瞧,不若看看我俩个八字合与不合?”
这老生眉眼开笑,请二位铺面内少坐,沈冽垂眼看她,言语里带一些危险的信号,“八字?”
她迎上人视线,走进铺面中,“若是不合,岂不是一段冤孽错缘?”
他负手身后,面上带毫不在乎的笑,“便是孽缘……纵你走到焰魔天,也由不得你逃。”
往帖上写了各八字,老生细察二人面相,思索良久,眉心之结益深,“怪哉……怪哉……”
他的语气颇带些沉重的意味,“了不得!了不得!娘子是个火命,郎君却是个水命,你二人皆是凶星,身上背了人命,犯得利害嘞!”
殷离一张脸煞白,沈冽冷冷地扫来。
那老生显然还在为这两人的八字惊异,口中喃喃道,“老夫从业二十载,从未遇过这样的女命男命,这是前生造就,回背不得的,你二个是前世五百年的冤家,今生缠不休的寇雠,如何共处?这位娘子,如今这个女命,虽为内贵人之相,正是天潢贵胄的命格,却克母克父,主仆离心,亲友阴阳;这位官人,是个上将的命格,只是煞气过重,阴灵缠身,俩个若撞在一块——”
他话未说完,便见至沈冽阴沉至极的一张脸,他张皇后退,才知眼前的这个当真是个煞星,脚下不稳,不意跌了跤,那只布满红疤的右手,捏上他肩膊,看似扶起他,竟是将人几要整个提起。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腿上也不禁打了个哆嗦,颤颤道,“这……这位官人……”
沈冽一双墨黑的眼盯着他,唇角微扬,偏偏眼里没有一点笑意:“本将手下孤魂无数,罪业深重,煞星一说倒也合衬,只她是个清清白白娘子,老先生瞎帐脏污她命克亲友,当真不怕入拔舌之狱么?”
老生两腿竟似筛糠一般发抖,“将……将军……饶命啊——”
殷离站在那里,望向沈冽,却只是笑吟吟道,“夫君莫气,老人家说得也对,”
“我俩个正是犯冲的煞星……前生的冤家,今世的仇雠,天生地设的一对,祸害一千年,正好厮守呢。”
他松手,老生腿脚发软,如何也支撑不住,一手攀着黑漆桌,一手抚着心口,小山羊胡子簇成一团,嘴里顺着人的说辞念念道,“是……是,你二位,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望过来,见着殷离眉眼带笑,身后是照得发白的春日烈阳,蓝粉的烟尘扑簌簌落下,周身似都溶入了日光中。
再看那铺面里一张茜红桌,上设小小神位,他抬脚,轰隆一声,元始天尊的木塑摔裂,龟背与卦签散落了满地。
他的声音发寒,“她身上的人命,皆由本将而起,善得善果,恶有恶报。”
“便是报应,也应当在本将身上。”
*
晚间回宅,宝儿往海市里带了十来只奄仔蟹和明虾,五年陈的花雕酒酿了,将上桌来。
她食了个新鲜,这蟹正是台山的海客带来的,鲜甜肥美,蟹脚关节上的肉也都饱满多汁,这样大的蟹身,缃阳是极难见到的,花雕醉蟹的做法,简直完全融入蟹膏中的每一寸,配起玫瑰露酒来,当真是赛神仙了。
今朝月并不圆,她饮一口酒,思绪恍然回至几年前的那个夜,沈冽为人剔蟹,宝儿正饱食着蟹膏,王二筛着热酒,好似尚在庄府一般,殷离手托着腮,叹一口气,“也不知鹤仪如何了。”
宝儿嘴和手还未停,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薛娘子在齐云山守皇陵,宝儿去王家庄偷偷见过坠儿一次,唔,住的地界倒是差了一些……娘子也不必忧心,我瞧着她们生活尚好。”
沈冽淡淡道,“她是个聪明人,与其与端王划清界限,不若借官家的恩泽庇佑余生,虽是荒山野地,生计清贫些,至少也不必察人颜色苟活。”
她望向天边的月,思索着,此番回京,如何也要见一见鹤仪。
只望鹤仪千万要过得顺心如意。
待残羹收罢,玫瑰露酒已凉透,殷离又多饮了几口,沈冽眼尖,按住酒甑子,不许她饮凉,她凑过去撒娇,“既已食了性寒的蟹,也不差几口冷酒,冽哥哥,便依了阿离吧……”
或许是这身女儿装饰,她那副情态实在美丽,他盯着人的娇态,半晌提起酒甑子,往盏中注酒,殷离以为得了人恩典,往他膝上坐,意思性的给一点亲昵的奖励,却见他抬颈将冷酒纳入口中。
方才那副娇态一瞬凝结在她面上,她气得掐人脖子,“沈冽!你个无赖!给我吐出来!”豺狼低垂着头,一手勾上她腰,一手抬起人下颔,唇渡上去,温热的酒便脯至她口中。
玫瑰露酒的滋味香醇了满腔,她简直要醉了,毫无力气地任人扫荡,豺狼的野性如何也按捺不住,抵着她后脑便索取不尽,她温顺地仰着头,任贝齿被打开,承受强硬的亲吻。
半晌,他咬着人的唇,声音喑哑,“温过后再饮。”
她失神地望着人,墨黑的眼与挺的鼻,再是薄唇与刀刻下的棱角,素手抚上去,着迷了一般地再送上朱唇,她喃喃道,“还要。”
他故技重施,渡去温热的酒,当真是一只送上门来的羊羔。指尖划过细腻的肤,在她小衣间寻醉人的香,每一寸几要让他失了神智,更况她白日里的那一句“夫君”,胸腔内的情如何也积压不住,恨不得将人啃噬入肚,连骨血也融进骨子里才好。
抱人入榻上,春宵帐暖,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人解衣,疤痕累累的身子,纱帐中映照来的莹莹暖光,似烧在他身上的火一般,宽阔的肩膊,坚实有力的肌,紧紧绷着,她抚上去,这些突起的深红色的疮疤,竟似生在她身上,十几年前的火开始灼她的心,她攀上去吻那片片狰狞的疤痕,直到薄唇。
她肤白,嫩生生地泛着健康的粉,沈冽直勾勾看着那深陡的曲线,觉得自己似在火山攀爬,摔下来又爬上去,他渴望热,又受热的苦。
直到再忍不下了,他抬起人的下颔,“许会使,教了这么多回,还不会么?”
她脸红得不行,又争强好胜地勾过人,誓要给他瞧瞧自己的唇舌本事,他贴在朱唇上,辗转间模模糊糊地说,“不是这样乱啃的……”
勾起她一点情动,水雾笼在春眸里头,掌下便是他粗糙的疤痕,及剧烈跳动的一颗心,他直直地望入那双眼眸。
喉结滚动,抓住人的手,十指紧扣,俯下身子,粗暴地去掠夺。
可今日分明有些不一样,腰带与裈裤覆地,热意贴上来厮磨着,她似被翻涌在浪中的船。
只是豺狼到底没失去神智,他蓦得停下动作,拽过一旁的锦被,便要覆过人,那瓷白的双手却揽上人的颈,腰身两侧的足也缠上来,她小声唤着,“维钧……”
最后一点理智都被轻易击碎了。他额上的汗珠儿坠下,去咬她的颈。
热量蒸腾成水汽,湿答答的,附在身上。
双眸都疼得泛了水,她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骂人,“沈冽,你……王八蛋!你要杀了人了!”
他额上渗了汗,青筋跳起,气息粗重,顺从她适应,停滞不前,这实在太难熬,汹涌而上的情潮要将人吞没,像是烧透后的黑炭,躯干被大火燃尽后透出隐隐灼人的红。
他俯下身,将唇衔入口中,低声道:“你才要了我的命。”
她泪眼朦胧,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双眼。
沈维钧是可以为她下地狱的。
坏透了的两个人,干脆到无间狱去纠缠个永世不休,莫要再为患人间了。
她紧紧地缠上去。
夜还漫长,院外的紫薇花被风吹得轻颤,梨蕊上结了夜露,抵不住露华浓重,沿着嫩白的瓣滴落于地,静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