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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伪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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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停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几个仆从皆身长体阔,壮硕非常,不似是小户人家能生养出的气力筋骨,一个着了松竹梅花软绸的长随轻挑开洒金线软帘,低声一番。

驻足看那府衙内官司的行人,几个也察觉这车内人的贵气逼人,被那仆从身上的威慑吓退,往远处龟缩,只勾着一双眼来看觑帘内模样——不过是一抹月牙白立蟒穿水大袖宽袍,捻了金线在袍角织了金镂祥云,攀上真丝缎面的蟒爪,裹束住一段清瘦的腰身。

那华服人微蹙了眉,听长随低语府衙内境况,他面上还带奔波至此的惫色,眼下两片鸦青,建州转运使晁汇着了一身青绿官袍,双翅蹼头,骡车还未停,他便急匆匆跳下车辕,任由双脚阵痛,跌跌撞撞跑至这香车前,隔着软帘见礼道,“殿下恭驾建州,老臣有失远迎,实是老臣之罪!”

赵烨方才舒展的眉心又蹙,只是淡声道,“晁卿请起,不必惊动百姓。”

晁汇根本不知这太子殿下已入建州,今早一道太子口谕,召见他于建州府衙门前,他还以为是自己闯下了什么惊天大祸,将十来载的从官生涯翻来覆去倒一遍,着了官服便来此引颈就戮,只不料心惊胆战的自己还待开口,帘内的太子殿下便温声道,“晁卿可知这天水知县许致远?”

晁汇出了满头汗,眼神左溜溜右转转,这许致远也是个求新革旧善变法的知县官,许是他哪一处不如这太子殿下的意,招惹了人,他拿不准贵人喜恶,磕磕绊绊,似是而非道,“这许端倒是个年轻儿郎,自来天水便革新求异,虽也有些成效,只是未免矫枉过正……”

赵烨打断人,“她是个好苗子。”

晁汇一愣,这话是有意赏识提拔,虽许端政绩斐然,可也不过是个区区县官,倒值得皇太子亲点姓名么?

可这许端如何也是建州出的人才,便从他手底下出来的英才,倒也是喜事,他拭了拭面上才出的一层薄汗,堆了满面的笑,“殿下所言极是,老臣早见他有独出手眼,早有提拔荐举之意……”

正值退堂鼓起,衙内的公案有了决断,一众人徐徐走出,晁汇忽得见了远处步出府衙门首的许致远,尤为兴奋,“殿下,那位着了青绿衣袍的官人,便是许端,下官去唤人前来。”

“不必。”

建州转运使晁汇一张黑洞洞的嘴还在一张一合,赵烨用着旱犀角雕镂漆金扇的扇柄半挑帘栊,那人的模样尤为惹眼,明油绿道袍,一顶朗素帽子,孱弱身姿,梨花春貌,她对着并肩走出无关紧要的人谈笑,碎金在她身上流动,不知何处起的风,吹起她秋月白的玉绦儿,又大摇大摆,无往不入地钻入人袖口,盛着,托着,在他心头扶摇直上,羽化成仙。

殷离顿下脚步,看向远处,凭着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乡民们退开一丈,避让贵人,萧道成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停驻脚步,望向那孤零零地停于官道之上的八宝车,车上帷幕还在随风而动,细细的尘土在光下打着旋,沉重而无力地下落,不超出斜斜的光柱之外,光在漆金扇柄上悦动,她被那金光刺着眼,只是一瞬,便转移视线。

赵烨松下帘栊,抚上青石玉的扇坠儿,抚过精雕细凿的印痕,月印万川,处处皆圆,他垂下眸子,低声道,“回程。”

随侍有些讶异,见了晁汇一张青白交接的脸,还是试探着问道,“主子……是回何处?”

风吹来他涔涔的清音,“回缃阳。”

*

几日后,萧道成便启程回了缃阳,临走之前,殷离为人践行,二人饮酒,平日里极少饮酒的萧侍郎,夜来也多饮了几杯,他单刀直入,尤为认真地询问她,“许知县如今,是站在哪一边?”

自官家病笃,无暇岭南,建安郡王及陈氏嫡系一家独大,西北因乌孙屡犯,在王元朗把隘之下,再有赋税重地金陵,若不加遏制,宋廷将将迎来藩镇割据。

建州出了许端,煞了他陈留的嚣张气焰,这一仗赢在审时度势,萧道成此行岭南,那一封告发她冒名顶替的密函,非是陈留动的手脚,恰恰是她亲手所为,宋廷需要一个许端来压服陈氏,远道而来的萧侍郎,打着按察的名号,实则来行招安之举,要她许致远来表明立场,至于她何时摸透皇帝的心思,还在左谦那一番言语试探之后。

她饮一杯酒,眸子里渗了星,“许致远不在任何一边,她不归服于赵姬,不依付于沈冽,也不听命于宋廷,她为的是天水民众,岭南百姓,天下诸人。”

殷离为他斟酒,他抬手以挡,指尖恰好触及她的手背,然而他却未撤回,殷离抬眼,便见他也在看她,便与他那双素来淡漠的眸子对视,萧师兄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如他的人一般,黑白两界分明。

他指尖微温,却是不容拒绝的力道,“你若还要做许致远,可知道要面对什么?”

他停顿半晌,直直望向那双带着水光的眸子:“你若愿收手,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她若愿及时抽身,簪钗环戴,重整妆饰,做个安分守己娘子,她背后依托庄府,自是不会缺衣少食,开个书肆铺儿,遇上双心一意的人,再做个良人家媳妇……旁人或许不牢靠,无妨,他可给她荫蔽,顺风顺水过余下生涯。

殷离垂眸,低声道,“庄离在三年前便已死了,现在的这个,是许致远。”

荼蘼架上交缠双生的藤蔓沙沙作响,白狭蝶绕着草桂花和剪秋罗打着圈,井内无风,却也咕噜着水声,风柔夜暖,她的音色又细又静,“为何我不能以女子身份示人?萧师兄,你深谙大宋律法,我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能光明正大身着女子衣衫?”

她眼里是殷殷恳切,他如何不动容?

他或许在言语里松动了几分,“大宋从未有女子入仕的先例。”

他见人双眼缥缈,叹一口气,“你也莫要忘了,庄离与太子曾有婚约。”

她蓦得收回手,似是才惊觉般望向他,肤上的微温还停在指尖。

殷离再闭口不提,天光在这两人的闲叙下渐暗,羊羔酒要饮尽了底,她面上染了桃色,虽不觉醉,却有些恍惚,萧道成未多饮,眉眼淡然,又见她双眸懒散,伸手去夺她欲斟酒的酒注子,她不肯,“旷了许多时日未尝,让我再饮一口……”

他面色肃然,使了劲道按下她还欲争夺的手,将瓯子推远,语气中带了些大家长的训诫:“这酒峻利伤身,不准再饮。”

他两个还僵持,便见一高大人影阔步入内,萧道成抬眼,与来人双眸对视时,气氛僵持了几分。

这天水知县宅竟似成了沈冽自个儿的宅院,往来如常,以至于他在见到陌生男子时怔愣一瞬,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不是陆卓尔,也不是王弘毅,看向萧道成的眸子更多了几分冷色。

沈冽双眸微眯,视线聚焦于萧道成身上,“萧……侍郎?”

萧道成倒琢磨清楚了眼前是什么状况,他松开手,放下酒注子,面上带了温润的笑,拱手见礼,“沈指挥使,许久不见。”

月罩下一层霜,寒气一点一点弥散,他身躯未动,只是视线沉默地流转于二人之间,殷离方才转过一张桃红面,定睛一刻,察觉是他,支起半个身子,红艳的唇半张又合,那言语竟迟迟不肯从舌面上跳出来。

这两人如何情景?一个半倚石桌,面色嫣红,一个分明也有些微红脸,方才松开按在她臂上的手,沈冽的面色不大好看,平日里还会伪装成温良的一张脸,如今连装的功夫都不肯敷衍,只沉声道,“夜已深,萧侍郎还是及早回去吧,本官与许知县还有要事相商,不便再送。”

萧道成面色含笑,在这一身冷气的人面前,眉眼温谦柔和,他看向殷离,“天色不早,还要多谢阿离的酒,师兄先行,往后若生念想,便来信师兄府邸。”

殷离点头不迭,他又顿住脚步,无惧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阿离,莫要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

殷离怔愣。

萧道成面上带笑,又看向沈冽,“阿离饮多了酒,沈指挥使可要记得熬煮醒酒汤。”

殷离要举步送人,沈冽往前一步,硬生生阻隔开她的视线,只淡然扫她一眼,眼尾下压,薄唇轻抿,无声威逼人不准再送。

气氛一时凝滞,萧道成的脚步声渐远,再是车轮穀毂,他神色沉静,看着石桌上的杯盘狼藉,脑海里还回荡着萧道成刺挠人心的话,聪明如他,如何看不穿这萧侍郎故意所言的这些惹人误会的言辞,他虽与萧道成只是泛泛之交,也知晓这等无聊又气短的行止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张口闭口叫得亲昵,不过是故意示与她的师兄妹情谊,要他心内烦闷。

殷离瞧他只是绷着一张脸,那些微醺尽皆消散,夜风微寒,烘热的面颊被吹得凉丝丝,眼睛也似被沥过一般,水淋淋的,沈冽垂眸瞧她,见她情态动人,想到方才这二人的举止,不悦尽显:“我来得不巧。”

殷离讪讪,“哪里不巧,不过是劳萧师兄帮衬,请他喝杯薄酒……”她眼尖,见了人袖中似有物件,及时转移话题,“冽哥哥又带了甚么好物件?”

他抿着唇,手一背,径往内室走,宝儿还瞧不出奇怪之处,正端了两盏香茶来,笑着道,“郎君可用过膳了?萧大人带了许多樱桃果子和佛手柑来,甜津津的,也呈上来给郎君吃一些。”

殷离面色紧绷,忙朝宝儿使眼色,只是沈冽出口询问,“萧侍郎何时来的?”

宝儿这小蠢蛋竟还未发觉,“萧大人辰时便来了,与娘子聊到方才才休止,当真是故人情谊,若不是天色已晚,恐怕还要不眠不休,再开一坛酒呢。”

沈冽站着,只是拆解着臂上的护臂,只淡淡道,“去给你家娘子煮碗醒酒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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