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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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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离不知道鹤仪是通过何种渠道知晓皇城司缉拿阉党薛绍钟这一讯息,那信里头只道要赶在薛府被抄检之前,取薛绍钟和杨婉云性命。

她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殷离要做的,就是确保火越烧越旺,让那两人死在火海之中,她不知道江兰的尸体就在鹤仪交代的那口井中,这样看来,鹤仪要以这样报复性的方式让江兰的尸体公之于众。

她在信里头道,恨不能亲手将这二人千刀万剐。

此时在趋弛着远离薛府的马车中,殷离心内还有惴惴。

她记着杨夫人的惨叫声,薛绍钟在烈火中变形的躯干,还有那无辜的护院,被一刀斩下的头颅,这些画面鲜活又恐怖,在眼前不断闪现,又闻见自己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张面容瞬间惨白,额上渗了冷汗。

她都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她左耳后有血迹流下,点点滴在左肩上,人却恍然未觉,脑海里还留着方才王虎那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还对着她眨眼的神情。

此时却觉得耳后一阵温热,她回过神,沈冽坐在她左侧,执了巾帕,擦拭她耳后的血迹,伤口被碰得有些疼,她微皱了眉头。

沈冽小心翼翼擦拭,那一处打破了皮,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感受到她疼痛,语气或许放了轻柔,但在听者看来还是毫无温度:“你也知道疼?”

她面色苍白,双唇也没了血色:“你不该杀他。”

护院不是计划中要杀的人,他是无辜的。他不是汪权,不是薛绍钟,不是杨夫人,他只是个护院罢了,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沈冽手下力道加重,“殷离,你不要忘了,薛绍钟和杨婉云,同你无冤无仇,你都能下此狠手,所谓公道,不过是你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放了火,还要赶尽杀绝,你以为,我不现身,那护院就不会死了么?”

她抬起眼,那里头藏了复杂的情绪,沈冽垂眸,冷了声调:“你该承认,你没存留活口的心思。”

沈冽所言,皆触中她下怀,他说的太对,薛绍钟逃出火海时,有一息尚存,是她狠戾地要把火烧至人全身,那护院要与她厮打时,她下意识抽出了匕首,一刻都未犹豫便朝人刺去。

她口口声声嚷道要讨一个所谓的公道,其实在做的事情与沈冽,与汪权,与娄知县,与薛绍钟与杨夫人,本质上是相同的。

伤天害理,草菅人命,坏到骨子里头了。

她抬起眼,盯着沈冽,“是,他撞见我行凶时,我就下了杀心,薛绍钟也是,他已经看见了我的脸,我怎么能留他一条活路?”

这是她下意识的言语,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神,他却如坠九天寒窖,动作蓦然停滞,她那双眸子冷冰冰地望过来,恍然间是初见的那一夜,雪大如席,她在自己眼前哭着求饶,害怕地发抖,彼时的他站在她跟前,眉眼带笑:

“可你已经看见了我的脸,我怎么能留你一条活路呢?”

他此时莫名有一股无力感,命运轮转,他尝到了所犯恶业造下的恶果。

每到他以为这疮疤已痊愈能揭过,侥幸自己许有可能越过那一道天堑时,她便将这疮疤又生生揭开,时时刻刻,不厌其烦,报复性地张旗宣告他所造下的孽。

最无力还不在于此,他方才发现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不是她所受的皮肉之痛,不是言语上的凌|辱,而是在他的欺压下变形而扭曲的心境,是她领悟到的所谓公道,是以暴制暴,以恶制恶。

他二人简直似两只带刺的野兽,龇牙嘶吼地久了,他的世仇,她的家恨,被彼此不惮其繁地翻阅回溯,简直糟糕透顶又百无聊赖,然而他们太相似了,野蛮生长着的两个人,相似到即便是惩罚对方,自己也会感到可怜与可悲。

像烂在口中深深扎根的坏牙,疼痛始终存在着。

他手上用了力道,言语也带了些狠:“殷离,你当真是属狗的。”

把每个踹自己一脚的人深深记挂着,一找到机会便扑上前撕咬,小心眼地还要在言语交锋间阴恻恻地内涵,提醒人她记忆力好的很,这事儿没法翻篇。

她被那力道蹂躏地皱了眉,也恨恨说道:“总有一天……要咬死你这豺狼。”

他看见那低垂的睫,一边的眉毛被烫蜷了一块,心就软下来,手下也轻柔起来,此时两人距离太近,她能感受到眼前人的鼻息,若是气息有形态,此时定是缠绵悱恻地纠缠在一起。

她平静地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薛府?”

沈冽见着她后颈尽是沾上的血迹,持着巾帕去擦,徐徐说道:“如果是我,就会把信烧毁。” 那血渍干涸在她颈间,雪白的颈被染成桃粉色。

是鹤仪寄来的信件,她分明已收好,还是被沈冽见着了么?

她的睫在轻颤:“你未经允许,入女儿家闺房,私看信件,算什么君子。”

他声音发冷:“那好,我现在问你,可否入闺室一睹,借信一阅?”

殷离:……

她一手搭上搁在后颈的巾帕,想示意自己来,却触到他的指尖,她指尖冰凉,触到他那带着火的指上。

他胸腔里头积了谭春水,不禁暗叹自己当真是没出息,撤了指尖,“洗干净还给我。”

他将那一团热也带走,殷离捂着后颈,心里头骂道小气鬼,嘴上说道:“知道了。”

叫宝儿洗干净还他。

下马车时,方才发现眼前的并非庄府。

沈冽对上她疑惑的眼神,“你打算这样回府?”

她反应过来,两人身上尽是血迹,如何也不能带着一身腥入府内,沈冽自顾自往内走,殷离赶忙跟上,瞧了一圈四处景观,她似是来过的,上回找陆卓尔时,来的就是这附近,原来沈冽在这儿居然还有房舍!

她开门见山地问:“是你瞒着爹爹买的?”

沈冽瞥她一眼:“这一处离校场近,师父为我方便才购置了这院落。”

她哦了一声,想着他这样光明磊落地带她来,估计里头是没什么金屋藏娇的可能。

正是座独门独院,门匾上金字朱漆书着“沈宅”,扣了扣铺首,便有门房出来迎人,见是院落里主君,身边还带着个小厮装扮的人,二人皆血迹斑驳,倒是吓了一跳,迎人入了内,沈冽便吩咐暖房备水。

虽是同一个地段,却比陆卓尔那宅院要阔大得多,沿着穿廊入内,原来此处布置与庄府相似,草木萧疏,修竹围环,正房堂屋统共六间,倒也是简单干净的生活。

家丁掌了灯,把厢房里头被褥都安置了,灯烛莹莹下,她默然坐着,他执着锦帕,沥了热汤,一手扶上她左耳处,便细细擦拭周边干涸的血迹。

她温顺地很,羽睫垂下来,柔和乖巧地不得了,沈冽匀了海螵蛸,往她伤处覆盖,触碰的一瞬,又疼得她眼眶里头一酸。

他不温不喜的声音传来:“既知道薛绍钟会获罪下狱,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放火杀人?”

耳上被缠了一圈圈细布,他同样没忽略过人腕上的旧伤,解下细布来,见那烧伤已好了许多,生了些粉嫩嫩的新肉出来,用了金樱液,细细抹上,她的视线随着他举动,“那是他罪有应得,可阉党、受贿的名头,至多判他一个流放千里,家产尽收,远远不够,我们要的,是以命抵命。”

沈冽语气带了不耐烦,“薛鹤仪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你为她这样卖命?”

殷离想起来那日鹤仪伏在她肩头落的泪,低声道:“我心甘情愿,且鹤仪她会做好万全准备,她定不会害我。”

沈冽冷笑:“你把她作挚交,可她不过是利用你,她若真心待你,不会令你涉如此险境。”

她懒得跟他较口舌功夫。

待包扎好,他又用巾帕擦她面上黑灰,她像个被孩童撕扯开的偶人,只是僵硬地坐着,目光涣散地失了志气。

她突然问道:“沈冽,这世间,当真有报应么?”

沈冽停了手,此时才听出她言语中的意味来,话到嘴边,说道:“有。”

也不知是疼痛还是夜太深了,她那双眸带着倦怠,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他身子一僵,那双眼睛分明是看着自己,却无神的很,像是透过自己,看向身后随便的哪一处。

他心里头突然起了怜悯,却不是那自上而下的怜悯,是悯她无珠翠缀绕,便想寻遍最好的珍宝为她钗戴,是悯她伤痛磕碰,恨不得那疼痛移就自己身上,是悯她为身染鲜血所苦,妄图夺过她手中刀剑,烧己身入地狱,让她不染尘埃。

于是对着那张苍白的面容,他说道:“你不会,他们本就该死。”

她睫毛轻颤,缓缓看向他,下意识的,他抿过她垂落的一缕发:“汪权是自戕而亡,薛绍钟和杨婉云是自焚谢罪,护院是我所杀。”

“若有报应,也该在我身上。”

在耳边的指尖微烫,比她身上的温要更高几分,她就那样扬着脸,眼里还带着些惊异与不敢置信,与他的眸子相撞,他尚沉闷的一颗心开始打起荒谬的鼓来。

偏这时家丁入内,出言道,“官人,可要请个郎中来瞧瞧?”

那浓黑的睫随着这不速之客的言语微颤了一下,他才从那眼波中凫出来,趁她尚未察觉,收回那亟待暴露心悸的指节。

他微侧过去,见那家丁正打量着殷离,冷冷投去一眼,“不必,你下去。”

那家丁见着这二人间的亲昵,实在好奇那小厮装扮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瞥去一眼,烛火映照下,便见他眉眼精致,倒有些男生女相。

他心里头默念,原来坊间传闻是真的,这沈二郎当真有龙阳之癖,只是见沈冽冷眼扫来,他赶忙垂下视线,慌张出去了。

暖房热气氤氲,殷离坐浴了好些时候,被泼溅上血迹的肤都被她磨红了一片,直到觉得些微头昏,才起了身。

架上放置着要换上的衣袍,一件白缎衫,连带着素裤,还有他滚着金边的烟墨道袍。一见便知腰身与肩宽了许多,她的身形怎么穿的住?

出来的一刻,沈冽避开视线,音色些微沉闷:“是干净的,你将就……一晚。”

家丁入暖房置换热水,却见花梨木围屏后,那高大的身影就着那已温凉的水浴身了,愣了好半晌,才将热汤都沃给了院内的石雕花鼓子。

沈冽好些时候出来,耳尖都泛着绯色,便来至人榻侧,他不怕蚊蚋叮咬,床榻上素来没有帐子,殷离却是个招虫咬的,此时也使唤家丁张罗出几匹生纱来搭挂上床围子。

雾蒙蒙的纱掩着人一张娇颜,她混着白缎衫上那股子烈阳气息,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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