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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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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近日都往邙山去了,我听王二说,说是官家派遣了雍州囚牢里的罪犯去那儿修陵,要郎君领兵看顾着,我瞧着郎君这些日子,脸都黑了,人也瘦了一大圈……”

殷离一个鲤鱼打挺:“你方才说什么?囚犯?”

囚犯,囚犯,雍州的囚犯!她正苦于寻不到赫连定的消息,前些日子托老徐查明,对方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无论是雍州州狱,还是各县牢城,都没有这一人。

她匪夷所思,难道赫连定是假名?本以为查询无果,再见到他已是无望,今儿个听宝儿这样说,赫连定如今许是在那邙山修后陵,大可以试着去看看,指不定有缘能见着他。

宝儿被她吓了一跳,见她神色紧张,磕磕巴巴,“是啊,是囚犯呐,雍州州院,还有那左右司理院狱、各县牢城的囚犯,都被安排去了,娘子这是……急什么呢?”

殷离匆匆起身,往箱笼内捣腾,宝儿忙阻拦:“娘子寻什么?让宝儿来。”

殷离头也不抬,“寻你的衣服!快收拾收拾,娘子今儿个带你外头玩儿去!”

*

沈冽站在山岗上,在刺辣辣的大日头下站着,额上沁了一层汗,山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穿着赭衣,红蚁似的,排着队儿往黑洞洞的墓口钻。

陆卓尔手持着白玉柄的扇儿,挡在额上遮阳,灰蓝绺子飘在他额上,“只要是土,落了雨,都会长草,哪里给她寻那不长草的土,真是闲出鸟来了,干脆派一个人,整日守在陵墓旁拔草算了!”

树上的蝉还在叫死人不偿命,沈冽却觉得陆卓尔比那蝉鸣更为聒噪,迎着日头,皱了眉头,

“踩在太后坟头上,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要土不长草,也不是难事儿,将土与硫磺翻炒过后,夯实在地宫顶上,自然不长草。

于是近日邙山便出现了几十个厨子翻炒大锅的奇景,连这厨子都找的是缃阳顶出名的酒楼一把手。

陆卓尔跟着阔步往下走的沈冽,说道:“陈留虽是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儿的天地教就跟蜚蠊一样,打也打不尽,可好歹也是在排兵布练,带兵上阵,在这儿却是杀鸡用牛刀,大釜砍小草,嚯,这石头真烫脚,缃阳的天气真是热杀人……”

沈冽步子大,陆卓尔走着麻雀步,他也不回头,“岭南是好,山好,水好,茶好,楚女也有几分颜色,陈留这一去,半截身子就埋在这岭南了,做的好,也只是建安郡王分内的事,做不好,天地教破了岭南,他一个陈家人,就得提着脑袋面圣。”

他经过干得热火朝天的一帮人,抬木头的,翻热锅的,扛泥巴的,喝饮子的……等等,哪来的饮子?

他停下脚步,树荫子底下搭了一座凉棚,里头掇来几条打布凳,上置一靛青缸,几个蜜黄罗衫的姑娘忙前忙后,给他麾下的中茨兵倒暑汤。

虽都是一样的打扮,其中的一个却姿貌出众,梳了丫鬟髻,勒着嫩黄的绊头带子,面容瓷白,身姿娇俏,一双水光眸在顾盼中流光溢彩。

“这位娘娘娘……子,请……请帮我倒一盏暑汤!”

一个生得肩阔腰圆,面目黑灰的汉子站在殷离面前,瞬间遮住了她前方的光亮。

她仔细瞧了瞧,便不耐烦地挥了手催促道:“你已经喝过三遍了,当我认不出来么?这位哥哥,给下一位兄台让个位儿……”

汉子面上热得通红,又磕磕巴巴说道:“这位,这位娘子,我姓张,单名一个三字,雍州长贻人氏,现住缃阳柳塘二八胡同里,敢问,敢问娘子芳名?”

一旁的中茨兵笑着勾上他脖颈,一把将人拽走,打趣道:“人家都说了几遍了!雍州永临县人氏,姓沈名元绪,庄府上的姑娘,张兄,你还要问第几遍啊!”

陆卓尔一把推开这些散发着臭气的大汉,看着面前人的柔情目与朱唇挺鼻,一展折扇,灰蓝的绺子被掀得高高的。

他桃花眼微眯,轻挑眉头,“小生来讨一碗暑汤,劳烦这位娘子了。”

殷离笑眯眯,葱白的手儿端过汤,“这位公子,辛苦日晒,这暑汤都是奴自家做的,望为公子解渴。”

陆卓尔接过饮子,一口饮下,眼睛却直黏在人面上,喝罢舔舔唇,抛个媚眼,“娘子的汤真是甜,汤甜……人也甜。”

殷离假笑,“公子过谦,不过是最常见的饮子,既喝过了,麻烦为后面那位兄台让一让。”

下一个中茨兵推嚷着:“去去去,喝过了还杵在这儿作甚?别挡爷的道!”

陆卓尔不理,又要用那白玉柄的扇挑起人下巴,“庄府的姑娘,生得这样好看么?哥哥跟他家沈二公子是熟人,姑娘若愿意,哥哥就向他讨你来做个妾,如何?小生不才,虽无万贯之资,却也是个钟鸣鼎食之家,不单姑娘你一人衣食无忧,还有你一家老小,哥哥也会接到咱金陵来安置……诶沈冽,你抓我作甚?!”

沈冽一掌擒过他的腕,那扇柄儿挑了个空,陆卓尔还狼嚎着:“怎么的?她是你院里的还是你师父院里的?我这是抢着你二人口中的肥肉了?”

周遭的中茨兵见了上峰的冷面,皆作兽散,沈冽盯着殷离,冷声道:“你来这地方做什么?向师父秉过了么?”

殷离被他盯得有点发毛,还是扬起了下巴:“自然是来给你们送凉汤了,爹爹还夸我体恤民众,心系劳兵,我啊,是看你每日灰头土脸地回来,做妹妹的心疼,才搬了这暑汤来这儿。”

沈冽一松手,陆卓尔反打了个趔趄,他皱了眉头,揉揉被捏红的手腕:“沈冽,你这劲儿也太……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妹妹?”

他看殷离,眨巴眨巴细长的眼,又看看沈冽,谁知这俩人的眼神交锋中没有他陆小爷的容身之处,带着一点莫名的挫败,他故意挑起话锋,“她就是那疯狗?”

殷离额上青筋一跳,眉头拧成了麻花,咬牙道:“疯狗?”

沈冽不语,只是冷眼看着,陆卓尔看这一触即发的场面,忙摆了摆手打圆场:“不是不是,什么狗啊猫的,我的意思是,原来娘子就是庄天师之女,幸会幸会,庄妹妹,方才我那番言语……额,妾什么的,不要挂在心上,莫怪,莫怪。”

她气不打一处来,沈冽这厮,背地里竟不知在如何编排她,她冷哼一声:“看来还是我对你期望太高了,沈公子的心真是颗石头,怎么都捂不热,既如此,我也不必大费苦心了,沈冽,我们俩,既是冤家,还是各走各的路,别碰头才好。”

沈冽却不答话,只是对着宝儿说道:“来碗暑汤。”

宝儿是站如针扎,头皮发麻地目睹了这一修罗战场,她颤颤巍巍地给沈冽盛了汤,却对上殷离狠厉的眼睛,“你敢?”

这小哭包梨花带雨地对着沈冽道:“郎,郎君,我们,我们这……全施完了。”

沈冽看着那还剩半桶的暑汤,又对上殷离的视线,冷声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马上离开。”

殷离不理会,方才剑拔弩张的模样也消散了,声调里带了些漫不经心,“沈公子该去当值了,在这儿和我磨这么久,让旁人见了,可要有闲言碎语了,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沈公子若被安了个玩忽职守的名头,岂不是又该怪罪到我身上了?”

原是这凤追陵修了五年,陈太后特于此处设立了凤追陵承办事务衙署,沈冽径自使唤了一个愣头兵,让这衙署内的总管督理这强占道路的凉棚茶摊。

对方却挠了挠头,茫然说道:“沈都尉,这凉棚是庄府上来的,不是您看我们兄弟几个大日头底下闷热安置的么?来时就已请示过总管大人了,看是您安排的,也就准了。”

沈冽一时语塞,却看见殷离朝着他,盈盈一笑。

陆卓尔还跟个苍蝇一般在她身边围围绕绕,左一句妹妹年龄几何,右一句妹妹热否,一张脸笑得满脸褶子。

他看着眼前笑得嚣张的人,懒得搭理她那九曲回肠的心思,左右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雕虫小技。

他道:“你既这么喜欢过家家玩泥巴,那就给你玩个痛快,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殷离见沈冽离去的背影,气得远远朝他挥拳头。

只是之后的大半日,她看着邙山来来往往的人,陷入了心灰,这上千来囚犯,竟寻不出一个赫连定。

他许是已成了一具无名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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