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稳稳停在路边，傅栩配合地下车。
他疑心自己刚才那一撞把她磕着了，还没来得及问问情况，十字路口执勤的交警就来了。
“你好，驾驶证出示一下。”
原来是要停车检查。
她递出证件，顺带剜了傅栩一眼。
他预感自己可能要走路回去了。
安漾摘下头盔，交警仔细比对过她的证件和本人，一挪眼注意到旁边的傅栩，愣了一下。
安漾诧异，转头和交警一齐看过去。
傅栩薄唇绷紧，戴着她的少女粉猫耳头盔，周身却弥漫着淡淡的死意，往那儿一站有种说不出的魔幻。
交警专业素养过硬，归还证件后拍拍傅栩的胳膊，“哥们儿头盔还挺别致。”
安漾没受过交警那种专业的训练，噗地一声笑出来。
傅栩看着笑到伏在车把上的人，突然有点担心她的精神状况，“你备考压力很大？”
安漾笑完了，斜睨他一眼，“就你话多。”
如果不是看在江奶奶的面子上，她真的会把他扔在路边吹冷风。
平安无事地抵达小区门口，安漾把车停好，“我去加个餐，你自己回去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奔向亮灯的小吃摊。
傅栩刚刚才摘下头盔，一抬头人都跑没了，找了好一阵才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头盔，叹了口气，往安漾的方向走去。
这家小吃摊卖水煮玉米和烤红薯，安漾虽然嘴馋，但心里尚且还有个度，不能吃得太放肆。
买根玉米过过嘴瘾就好。
老板在这一带摆摊多年，早就和她熟识了，利落地扯个塑料袋帮她装好，递过去时还和她八卦，“男朋友？”
她没明白意思，回头一看，傅栩一手抱着头盔站在身后，掏出手机正在扫她旁边的付款码。
“多少钱？”他问。
老板报价，安漾这才反应过来，回：“不是，不熟。”
对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笑而不语。
她撇撇嘴，冲傅栩道了声谢谢，等远离了小摊才拿出手机，“我把钱转给你。”
“谢礼。”他不以为意，“走吧，我送你到楼下。”
“你还真是听江奶奶的话。”安漾咬下一口玉米，软糯的颗粒带着甜香在唇齿间绽开，大满足。
头盔还在手里，傅栩看着吃东西的女孩，打算等等再还给她。
“我之前经常去江奶奶家，好像没见过你。”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不常回来？”
“工作忙。”
安漾侧目打量着身边的人，抬了抬下巴，“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皮肤白，想必不会是什么风吹日晒的工作；不说话的时候给人压迫感很强，应该也不是服务业；说话不会看人脸色，所以大概率也不是要和人打交道的职业。
但是胜在长得好看，说不定能靠脸吃饭。
“华悦唱片知道吗？”他问。
安漾点头。
她当然知道，华悦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唱片公司，她喜欢的好几个歌手都签在其名下。
她低下头，借着光线观察傅栩的手。
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确实适合玩乐器。
他启唇，“华悦大楼的水泥是我打的。”
安漾：......
满嘴跑火车，她就多余问。
“安漾。”
身后突兀传来一声叫喊，安漾一颤，即刻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手里没吃几口的玉米险些自由落体。
幸亏她眼疾手快，把玉米塞到傅栩手里，转身笑得人畜无害，“妈你怎么才下班？”
任姿早就看见她那点小动作了，拎着包快步上前。
安漾预感到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赶紧推出傅栩转移视线：“这是江奶奶的外孙，和我们住一个小区。”
他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好人做到底，干脆帮她打个掩护，“阿姨您好，我是傅栩。”
任姿只简单打了声招呼，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有外人在，她会给安漾留点面子。
“晚上不要吃东西了。”她说。
安漾知道她在点自己，不敢反驳，埋下头老实得像只鹌鹑，闷闷地“嗯”一声。
任姿把她拉到身边，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关键时期，你要是因为形象不过关落选了，我看你怎么办。”
她暗戳戳给傅栩打了个手势，趁任姿不注意，递给他一个求助的眼神。
傅栩会意，主动开口：“阿姨，是我请安漾吃的。”
她扶额，快被气笑了。
他要不说这句话，她还能在任姿面前狡辩几句，这下好了，自爆卡车。
“她骑车送我回家，我本来想请她吃饭，她拒绝了，只要了根玉米。”
傅栩语气诚恳目光真诚，但安漾听了只觉得两眼一黑。
她彻底完蛋了。
果然，任姿捕捉到关键词，手指不轻不重地点着她的额头，“你还敢骑车？”
她就是想否认也没办法了，傅栩把她给卖了，头盔也还拿在手上，那两只猫耳还大喇喇地竖在那里。
“我就今天骑了一下。”她小声辩解。
“早就跟你说过了打车去，大晚上的，你还想摔一次是吧？”任姿双手抱胸，“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真是要被你气死。”
安漾早就有过骑车摔倒的光辉历史，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省剧团的面试越近，任姿就越是提心吊胆，一切有安全隐患的事全部明令禁止。
“不气不气，你气死了我和老安怎么办？我俩离不开你。”安漾见势立马贴过去，讨好地挽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作发誓状，“我以后绝对不会吃玉米这种邪恶的东西，也不骑车了。”
正手持邪恶玉米的傅栩：？
“我还不知道你？”任姿冷哼一声，隔着外套掐一把她的腰，“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了。”
“而且就算没去成省剧团也没关系，我和你一起留在闻景也不错。”见任姿的态度稍微缓和，安漾继续卖乖。
但这话甫一出口，她算是踩着雷区了。
任姿抽出被她抱住的手臂，“少说这种话。”
“你不要想着把闻景当退路。”
气氛霎时间降至冰点，安漾突然想起今晚在医院里，她提起剧团时，江奶奶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苦涩。
“我没有把闻景当退路，闻景一直都是我的第一选择。”她说。
“但你不是闻景的第一选择。”任姿的话里没留任何余地，“安漾，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闻景不会要你。你就踏踏实实准备省剧团的面试，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任姿撂下话，扬长而去。
安漾心里泛酸，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任姿。
傅栩陪她在风口上站了一会儿，手里还帮她拿着玉米。
晚风吹得她的发丝飘扬，也把玉米的想起吹得四散。
她又饿了。
安漾暗自谴责了一通自己不争气的肚子，一把拿过剩下的玉米吃起来。
傅栩无语：“你刚还说不吃这种邪恶的东西。”
她忙着吃东西，头都懒得抬，“消灭邪恶势力。”
难得能在晚上吃顿饱饭，安漾把一根玉米吃得干干净净，和擦嘴的纸巾一起扔进垃圾桶。
“江奶奶有没有和你提过闻景的事？”她还是不明白任姿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强硬。
以前她也提过毕业后要留在闻景，任姿虽没明确支持，但也不会拒绝得这么坚决。
在她离家上学的日子里，闻景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足以改变任姿的态度。
傅栩常年待在明京，尤其是工作之后，鲜少见到外婆。
但经她这样一问，他也确实想起来了，“去年春节的时候，听她提过几句。说是找不到年轻演员，剧团里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我去闻景不是正好吗？”安漾两手一摊，更想不通了，“而且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毕业之后一定会去闻景。”
任姿就是这样。
从戏曲学院毕业之后一头扎进闻景，和她爸爸老安相识结婚，最后从她爷爷手上接过团长重任。
老安早早改行了，而任姿一手操持剧团至今，一直是她的偶像。
但在安漾毕业前夕，任姿与她促膝长谈，苦口婆心地劝她报考省剧团。
安漾从小被放养长大，大部分选择都由自己决定，她很难理解为什么任姿在这件事上如此坚决，但当时的她选择相信她的判断。
傅栩和她走到单元楼下。
这条路上就两盏灯，有一盏还坏掉了。
安漾的五官融进夜色里，辨不清说话时的表情。
“那你自己怎么想？想去省剧团，还是留在闻景？”
黑暗里，傅栩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低沉却温和的声线像是下雨天潮湿的草地。
她突然觉得这人全身上下都很矛盾，初见时那样具有侵略性的眼神和这样温柔的声音，全都归属于他一人。
安漾抬头望着那盏坏掉的路灯，认真思考了很久才答：“我也不知道。”
她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不管是去省剧团还是留在闻景，于她而言都只有舞台大小的区别。
“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江奶奶演《人间好》，她演白鳝仙姑，那件白色的戏服特别漂亮，头冠上的翎子一颤一颤的。”
那是安漾六七岁的时候，等江奶奶下台了，跟着她到化妆间，问：“我能不能演这个？”
江奶奶捏捏她的手，“等我们漾漾长大就能演了。”
“我没怎么看过她演戏。”傅栩说。
他只知道外婆演了一辈子川剧，是团里的副团长。
其余的，就是一个爱唠叨的小老太太，提醒他在外注意身体，好好吃饭，隔三差五询问他什么时候来经常看看，和别人的外婆没什么不同。
“我只是想去个能让我演《人间好》的地方，其他的都不重要。”她打开单元门，回眸笑问：“我明天就在闻景演这出，你要不要来看？”
安漾的眼睛生得很有辨识度，笑着看人时，深色的瞳眸里闪着光。
今晚在电梯口遇见的时候，傅栩只一眼就认出了她。
隔了许多年没见，他的记忆本该模糊，但只是四目相对一瞬，他就无比肯定是她。
他扬起唇角，“好。”
“那你自己买票去。”
“就算你是江奶奶的外孙，也不能逃票。”见傅栩欲言又止，她赶紧抬手，大义凛然，“剧场见。”
“安漾。”傅栩叫住她，“你十六岁的时候，有没有在剧场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