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的牌匾颇有星罗帝国起名风格，装潢却是天斗帝国的辉煌大气。巨石堆砌成就的院楼，细密花纹隐藏在同色光线下，室外光线与室内烛火光源相交映，共同营造出庄重正式的范围。

他们所要去的候风阁却并不在建筑群内，而是最高楼顶楼中心花园的一座木制小屋。

申时亦是下午三点，唐三与小舞在侍者的带领下推开木门。

他们绕过花坛造景与木制屏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套木石打造的桌椅，一名穿着银灰色长袍礼服的女子正对他们而坐。女子应该早早知晓他们的到来，却像是闻声才抬眸，端庄面孔和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让她比看起来的更年轻、顶多三十岁。

“您就是月华？”唐三直接道。女子对面椅子是空的，但他并未坐下，只是和小舞站在原地。

“没错。你就是唐三。”月华打量他几息，眉眼突然柔和些许，“你长得很像他。眼睛和鼻子更像你妈妈。我能看看你的武魂么？”

“据说能进出听雨楼的人非富即贵，您的一封信却能让我们两个一路畅通无阻，那么，您的身份应当也不简单。”唐三答非所问，面色淡淡，自迈入听雨楼起他便把小舞护在身后，“像您这样的人就算不关注魂师学员大赛，应当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一点消息吧。”

月华责怪似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这孩子挺聪明的。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抱歉，我父亲从未提过家里有其他人。”

“……唉。”月华轻轻叹一口气，起身后缓步走到唐三面前。

唐三这才发现她相当高挑，比自己还高出一点。他通过紫极魔瞳判断出月华的魂力只有九级，因此并没有对她的靠近作出很明显的抵抗。月华眼睫低垂，轻轻抬手，握住唐三的左手，黑色的眼睛与唐三的暗蓝色眼睛对视。

她放出了武魂。一股奇异的气息在屋内扩散开来，唐三和小舞的紧张心境顿时消散，与此同时，一个直径两米多的、似乎是铁制圆环将三人容纳在内，在空中悠悠律动旋转。圆环上的花纹囊括天空万物，就像是另一种形态的昊天锤。

“你应该喊我一声姑姑，小三。

“我本名唐月华，和你一样是昊天宗的人。你的父亲唐昊是我的亲哥哥。”

“也就是说，作为前任宗主的小女儿、现任宗主的亲妹妹，唐月华也无法靠自己进入宗门？”严凌霄玩着搭在胸前的右耳后的麻花辫，“她联系小三不仅仅是通过他的蓝银草与昊天锤双武魂再加上乱披风锤法判断出他是唐昊的儿子，也是作为月轩主人、天斗贵族的代表与其接触。此举却无法代表昊天宗的意思。”

毕竟她拥有的是昊天锤的变异武魂、昊月之轮。

上一代昊天宗宗主唐照与天斗帝国的落魄贵族月家大小姐月满结婚，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唐啸承袭宗主之位；二儿子唐昊虽是昊天宗最年轻的封号斗罗，却逼得昊天宗避世不出；小女儿唐月华则接手了月家在天斗皇城的经营，将贵族礼仪学院“月轩”发扬光大。

据此来看，唐月华才是同代弟子中最出色的，却由于武魂变异而连独自进入宗门都做不到——武魂殿当年试图踏入昊天宗领地，可在外游历的昊天宗弟子皆死，他们无法通过血缘与武魂破开昊天宗屏障，最终无功而返——也因此与宗门失联许久。

与严凌霄对话的人有着灰发灰眼，右边嘴角有一道狰狞伤疤，正是他的父亲、严祁。对方的血契伙伴、咽血魔狼夜奔并未出现。

站在窗边的严祁沉默着点头，随后才开口：“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了。”严凌霄道，“‘你们在做什么’这种问题我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吧。”

“在你不知道的前提下，我失败了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你。现任教皇比比东还是有这种魄力的。”严祁解释，“她会反过来招揽你也说不准。”

“武魂殿的另一位主人呢？供奉殿的那位。”

“千道流大概会想掐死你。”严祁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好意思。”

“哦，也就是说我参加大赛后就三种下场呗。被比比东招揽，被比比东无视，最坏的第三种就是和你们一起被吊死在武魂城城墙上。”

“正是如此。”

“我这算什么？自投罗网？自讨苦吃？自作孽不可活？”严凌霄假笑。

“看来你自己也清楚自己不该参加这场比赛。不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权置喙。只是，我以为你把小舞当妹妹？”严祁并不觉得好笑，他歪头望向自己唯一的孩子，“小舞现在还来得及退出比赛，之后就危险了。啼哭能混过当前的大赛检测，等你们参加晋级赛以及在武魂城进行的决赛，啼哭这种老东西可不一定经得起检查。彼时遮掩气息的魂导器离身，她一个化形的十万年魂兽暴露在一众封号斗罗眼下，你想好怎么从他们嘴里抢回小舞的一块肉了么？”

“小三用出了昊天锤和乱披风锤法，各方势力必然紧盯着他。唐昊难道不会守在自己儿子身边？只要小三想保护小舞，武魂殿就有了理由对昊天斗罗的儿子下手，唐昊会任他去死？”严凌霄呵了一声，“至于你们……是你来找我而不是我妈，说明她有别的事、不在天斗皇城？你留在这里应当也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皇城中有需要你的修为才能做到的事。对方是谁？皇室？不会是皇帝吧？”

严凌霄并不认为严祁是为了保护他才在天斗皇城出没。同样的，自己也只是因为要参加魂师学院大赛才和父亲在此地相遇。

在严凌霄看来，严祁当年莫名其妙离开他和凌雪、三年不回，自然也能真的把他丢一边，专心报复武魂殿和供奉殿；在他跟随严祁学习的一年里，对方也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所以，严祁的出现就传达出一个信号——他认为严凌霄的行动会妨碍或者有利于他的计划，这才借唐月华邀请唐三见面的信传达会面的信息。

严祁和凌雪究竟想做、在做什么？

严祁自然听得出严凌霄话语下的抱怨和探究。他的眸中有无奈也有满意，嘴角的狰狞伤疤随着他嘴唇的开合牵扯肌肉：“小心太子。他身边有武魂殿的封号斗罗保护他。”

原来如此。他的头部魂骨是捕捉到了封号斗罗的气息才警示他“不要探究雪清河”？

严凌霄并未告诉严祁自己头部魂骨的异常。他略作沉思，根据父亲刚刚的告诫推测出对方接下来的行动：“皇帝作为一国之主不能轻易离开皇城，可深受信任的太子就不一定了。雪清河大概率会参观接下来的晋级赛和决赛；他身边的封号斗罗也可以借此机会回到武魂殿。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目标是他，你会和我们一道去接下来的地方。”

“不错，我和昊天斗罗都会去武魂城。”严祁道，“可是，你觉得我会像唐昊那样、为了孩子的心愿而保护小舞吗？她是你的妹妹，却不是我的女儿。而就算你是我的儿子，到时我也不一定顾得上你。你能依靠的依旧只有你自己。”

“倒也不是。只是你不会舍得让一块十万年魂骨与一个十万年魂环被别的人得到吧？尤其不能是被武魂殿的人拥有。”严凌霄道，“不如说能够在天斗皇城就见到你已经让我意外了。”他本以为严祁只会在小舞身份暴露时出现的。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没想到你会在明知我们与武魂殿有仇的前提下参加这次大赛，还同意小舞报名，让她被一群封号斗罗围观。”

“……是你们说的吧，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严凌霄没再和严祁对视，他望着睡着的、羽毛蓬松的蛇鳞彩燕，“小舞的话……我会保护她的。就是对不起白翎。”

他死掉的话，白翎会和他一起死。

严祁定定看他片刻，再开口时已经转变话题：“大赛结束后，你必须尽快获得第六魂环，然后，你要去杀戮之都。”

“……杀戮之都？大陆上居然真的有这个地方？”

在严祁给他讲的睡前故事中，“杀戮之都”是与“极致的光明”对应的“极致的黑暗”。它是一座血腥疯狂的城市，也是暴力和杀戮的聚会与盛宴。天使、神的使者诞生于此，却转身拥抱光明、与之为敌。

“我不会骗你。”严祁道。

“……那神祗呢？祂们存在吗？”你只是从不告诉我所有事，也只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谜语，严凌霄腹诽，“火焰、森林、海洋的神……日神，月神，战神？”

“看来你们队里的邪眸白虎和幽冥灵猫有继承神位的希望，不然你也不会提到祂们三个。”严祁挑眉，若有所思，“这两个武魂算是曾经的战神和月神遗留在大陆上的力量。虽说如此，仅凭武魂却并不足以让魂师获得参与神位之争的资格。你们遇到了特殊的事吗？”

严祁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闪至严凌霄眼前。他出手如电，掌心轻碰严凌霄额头，一股与严凌霄如出一辙的暴虐魂力在严凌霄体内流转一圈。

严凌霄痛得双拳紧握、额角直跳。他忍住动手的冲动，没有反抗。

魂力归体，严祁的手离开严凌霄额头。他退后一步，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仔细打量严凌霄。

“本来我只是想让你去杀戮之都待一段时间锻炼心性。现在看来，你必须得到‘入场券’。”严祁看着严凌霄出神。他再次伸出手，严凌霄下意识绷紧身体。严祁却是摸了摸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的头顶。

“……如果千寻疾没有率领武魂殿侵入迷踪谷，你大概也不用经历这些……不过，若是如此，你我也不一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严凌霄喃喃自语，略显浑浊的灰色瞳孔直视严凌霄的红色眼睛。

严凌霄是他和凌雪的孩子，这双与凌雪瞳色相仿的血色眼眸就是最直接的证明。除此之外，严凌霄还有着凌雪遗传的身高，有凌雪的柔和脸庞与他的眼睛。

严祁放下手：“我走了。你和小舞安心参加比赛。我向你保证，她会安全离开武魂城。”

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严凌霄抿紧嘴唇：“作为代价？”

“你要通过杀戮之都的考验，并参与神位之争。”

“神位……？什么神？祂在你讲的那些故事里吗？”

严祁没有再回答。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到自己进来的窗户旁边。紧闭的窗户被严祁推开，大量新鲜空气涌进、在严凌霄的屋中重新流动起来。

他离开了。

微风拂面，严凌霄阴沉地凝视着水晶中模糊变形的自己。屋外天空湛蓝无云、清亮明媚，他的倒影在窗框中几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