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再三推了推,终于挨着座椅的沿儿坐下,然后笑对雨姚道:“小臣在内宫侍奉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少妃这般有福气的,您自要安安稳稳的诞下小公子,这宫里谁还大似您去?就是琼苑里的那位,也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雨姚露出局促之色:“夫人的事儿我听说了,唬了我一跳。”
白鹭压低嗓门,斜着嘴,说:“今儿君上已是见了天子使了,小臣在一旁侍奉,听君上话里话外的意思,要休了她回齐国呢!”
雨姚露出震惊之色:“啊呀,齐国肯依?”
白鹭撇嘴道:“君上是夫主,齐女再厉害也是为人妻子,不听夫主的话儿,就是这个下场。”
雨姚默然无语,白鹭又挤眉弄眼:“齐女若是去了,夫人之位就空了,少妃若有儿子,飞上枝头指日可待!”
雨姚连忙摆手:“我出身寒微,不敢妄想。”
白鹭笑道:“这有什么,当年海月少妃若是不出事儿,只怕也要做夫人呢。”
雨姚不接这话,献芹则咳嗽了一声。
白鹭忙自打了一个嘴巴子,道:“是小臣不懂规矩,这大喜的日子,提那死鬼做甚?少妃是有前途的人,纵然将来又有新夫人,生不生的出还两说呢,您千万保重了,除了君上赐下的,厨下供奉的,别的东西都别入口,情愿赏了喂狗呢。”
雨姚颔首:“多谢小尹提点。”
白鹭亲热的笑了,从袖子里取出一串儿羊脂白玉,都有枣儿一般大小,色泽油润,真如羊油一般,看着就不是凡品。
他将这串白玉塞到雨姚手里,道:“少妃原先赏了许多,我没什么回报,只这一串昆仑玉还算有点意思,少妃莫要嫌弃。”
雨姚面露惶恐,往回塞:“这,这太贵重了。”
白鹭生死不肯接,直接说:“啊,君上还寻我有事!”说罢,拔腿就跑。
雨姚象征性的挽留了两句,也就罢了,将这串白玉递给献芹,“收起来吧。”
献芹端详了一番,道:“这玉料子好极了,是难得的,少妃让匠人琢磨成首饰吧。”
雨姚道:“兴许哪日就要还回去,别动了。”
献芹笑道:“少妃愿意还,他也不敢收。”
雨姚道:“焉知这东西没在海月手上停留过?”
献芹就不说话了,雨姚摇了摇头,“果真不如当司巫的时候。”
雨姚在屋子里叹息,那厢槐简直忙的四脚朝天,她引着白鹭的人,把东西收纳进了库房,然后让他们出去,“等小尹使唤”。
接着就把库房的门一栓,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翻,她得了雨姚的许诺,要寻几件“喜欢的留下”。
宰赏赐的东西都是好的,她看一样爱一样,恨不得全搬回屋子里去,一个盒子拿一点儿,袖子就装满了。
最后她打开了一只楠木盒,里头全是玉器,她眼睛都直了。
她并不敢拿大件,大件太显眼,小件太多,她简直挑花了眼。
突然,她看见一块玉佩,莹润剔透,雕刻着凤舞九天。
她看着那玉佩,猛地想起倚熏来,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暗道:“雨姚这蹄子,勾引了君上,就成了少妃,如今怀了身子,越发的了不得了,倚熏那贱人也有几分姿色,若是叫她搭上了公子,岂有我的好果子吃?我须先下手为强才是!”
想到这儿,她又摸了几枚玉珠,回了住处,把袖子里的东西摊在床榻上,只见丝绸香料,珠宝美玉,应有尽有。
她挑了一块色泽最差的水精,用一块绸缎包了,袖在怀里,然后将其余宝贝收好,就往外头去了。
外头的侍女们见了她,纷纷过来问好,槐眼睛看着头顶,大步流星的离了听弦馆。
此时,内宫外廷都知道雨姚有孕的事儿了,见她身边“最得脸”的侍女出来了,也都上来问好,槐终于体会了一把栀绾曾经的快乐,越发的飘了,笔直的往舞雩衙去了。
舞雩衙换了主官,新任司巫名叫尤炽,雨姚封妃后,她连夜去找姊妹要了些钱,买了十根好香,二十块蜜糖,还有三十颗碎珍珠送给大祝,换来了司巫的官儿。
上任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回了本,如今四处捞好处。
听说槐来了,她忙带了人,站在外头候着,见了槐,她先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姐姐“,然后挽着手,与她一齐进了庭院。
一进门,就见倚熏灰头土脸的扫地,槐冷笑了一声,用袖子扇风:“天气是这样的燥,不开眼的还扫的人满鼻子的灰。”
尤炽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招呼杂役,说:“带下去,打嘴。”
倚熏碰上这飞来横祸,暗自叫苦,又不敢反抗,哭丧着脸走了。
槐笑开了花,与尤炽进了屋,然后一双眼睛看了一圈周遭,尤炽会意,让闲杂人都下去了,槐见四周无人,含笑取了那绸缎包儿出来,塞到尤炽手上。
尤炽做梦也想不到槐是来送礼的,一时间不敢打开,就这么捧着。
槐自己把绸缎包儿打开了,露出里头一块亮晶晶的水精,笑道:“这东西虽不贵重,也是我的心意。”
尤炽坐立不安,道:“姐姐的意思?”
槐指着自己脸上的青紫:“你这儿的小蹄子倚熏,推了少妃又打了我,被君上发落到这儿来了,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尤炽早知道倚熏的来历,心知这是来报私仇的,就笑道:“这好办,叫她去扫茅厕,我在一日,她扫一日。”
槐摇头:“不成。”
尤炽又道:“那......一日叫她吃一顿饭,不给好衣裳,如何?”
槐咳了一声:“享福。”
尤炽一愣,道:“每日罚她跪一个时辰,夏天跪太阳底下,冬天跪风口上!”
槐笑嘻嘻:“好妹妹,你是十世善人投胎来的不成,恁的心慈手软?”
尤炽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槐慢吞吞的用手比刀:“这样的奴才秧子,哪年不要死几个?”
尤炽听了这话,暗道了一声狠毒,一时没搭话,槐冷笑:“你这般护着,想来与她投缘也罢,待我跟少妃说去.....“
说罢,夺过那绸缎包儿,起身就要走。
尤炽忙拉住她的手:“姐姐休去,听我说话儿。”
槐斜着眼睛看她:“怎么说?”
尤炽笑道:“人命关天的事儿,若是闹了出来,反而带累了少妃和姐姐,莫如这样,我把她脸给毁了,她这样的年纪,不经事儿,兴许就想不开,自己了断了,咱们落得一身干净。”
槐心想:“丑八怪也不能勾引公子了。”于是露出了笑脸:“还是你想的周到。”她把那绸缎包儿又塞了回去,说:“这蹄子身上有块玉佩,不知哪儿偷来的,她还说是哪个公子给的呢,你莫要信她,若真是公子心爱的人儿,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尤炽只管点头,还说:“啊呀,管他哪儿来的玉佩?必定是偷的,我若瞧一眼,我的名儿就倒着写!”槐满意的笑了,施施然起身往外头走去。
尤炽亦步亦趋的跟着,嘴里不住的奉承,到了门口,槐似笑非笑的道:“明儿我再来瞧瞧丑人作怪,你可莫要哄我。”
尤炽用袖子掩着嘴笑:“您如今比栀绾姐姐还大些,我有几个胆子敢哄您去?”
槐满意的走了。
尤炽叹了一口气,暗道:“倚熏这小蹄子也是倒霉的,罢了,算我积德,好歹给她挣了一条命来不是?”她回了舞雩衙,找了个婢女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那厢倚熏情知槐来过就没好事,挨了嘴巴子之后,担惊受怕了许久,到了傍晚还是风平浪静,她悄悄的放了心,回房去了,到了晚间,众人熄灯睡觉,外头一个人叫了一句:“倚熏,灶下的炉子还没封呢!速去!”
倚熏初来乍到,不敢反抗,只得披了衣裳去灶下。
舞雩衙的灶颇为矮小,倚熏调了一些炭泥,俯身封炉,冷不防有人在背后踹了她一脚,她登时失去了平衡,一头扑在炉子里头,只听一声惨叫,那人见得了手,立刻跑了,倚熏猛地跳了起来,一边脸已是被烫的鲜血直流。
她心知着了道了,又痛又恨,冲出去大叫疡医,“快来救我的脸!”她这样大的声音,整个舞雩衙都被惊动了。
众人出来,见她那副惨状,都惊诧不已,尤炽也出来了,扫了她一眼,命人去喊疡医,疡医来的空儿,尤炽慢条斯理的问:“怎的弄成这样?”
倚熏大叫:“方才有人叫我去封炉子,背后踹我一脚,把我弄成这样!”
尤炽道:“是何人叫你?”
倚熏哑了口,她压根没看到那人的脸,想到这儿,她恨的咬牙切齿:“必是槐!必是她指使人害我!”
尤炽忙道:“无凭无据,可不敢乱说,她是少妃的养娘,你仔细祸从口出!”
倚熏恶狠狠的瞪着尤炽,仿佛要在她身上烙出个印子来,尤炽被她看的不自在,目光就沉了下来,暗道:“这蹄子记仇,不如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倚熏看见她眼中的杀机,登时浑身冰凉,想起自己人在屋檐下,于是立刻低了头,对着尤炽作揖:“求司巫快找人救我!”说罢,又摸出那块玉佩,举着说:“我是公子沸的人,司巫看在公子面上,不能不管我啊!”
尤炽听了槐的叮嘱,并不当回事,敷衍道:“已是命人去叫了,急什么?”她转身回去歇着了,倚熏的脸越发的痛,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