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的夜晚，两人一狗走在小区里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蔺霁一会儿看看埋头嗅万物的小橘子，一会儿偏过眼睛看看蔺白藏。

该说不说，悠闲又浪漫。

“蔺叔叔。”

“嗯。”蔺白藏两只手背在身后应声，要不是外形优异，看上去真跟站在石台旁看别人下棋的老大爷一样。

“你平时都是这么溜小橘子的吗？”

“差不多吧，”蔺白藏淡悠悠地说，“不过我路走得没这么偏。”

“偏什么，”蔺霁抬头往周围一看，发出惊叹，“嚯，怎么这么黑。”

“回吧。”蔺白藏说着转身。

蔺霁说：“回什么？”

这才出来多久，回什么回。

“再不回，我怕某个胆小鬼被吓哭。”

一句话把蔺霁梗在原地，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怕黑。

“那个……”他磕巴中透着心虚，“我才不……不怕。”

“你不怕你待着，我先走了。”蔺白藏有意唬他。

“等一下，”蔺霁晦暗中抓住蔺白藏的手腕，触感温热，一点儿没有盛夏的黏糊感。

他其实有点后悔，因为抓住蔺白藏的手他会更满足。

但他心里也很明晰地知道，在蔺白藏看来牵手是逾矩。

这样想来，还不如手腕呢，至少不会被甩开。

“反正我也不怕，”蔺霁被微小的肢体接触冲走了语言系统，“一起坐会儿吧。”

说着不容蔺白藏走，直接把他拽到身后的木椅上坐下。

黑夜里，两个人坐在小区后面的椅子上，唯一的清晰度还是今夜的月亮带来的。

月光穿过树梢，照得树影斑驳。

蔺霁偏过头看着蔺白藏，手在坐下的那一刻就松开了。

他对自己的克制感到敬畏。

月光照耀的蔺白藏，五官显得要凌冽些，气质也说不出的清冷。刚刚还为自己的克制感到敬畏的蔺霁立时又把克制丢到脑后。

他直直地盯着蔺白藏的侧脸，深邃的眼睛下是挺直的鼻梁，挺直的鼻梁下是微红的唇角，只要这唇角轻轻一扬，蔺霁就会丧失所有理智。

其实事实是，这唇角不扬，蔺霁此时的理智也所剩无几。

他望着蔺白藏，视线锁在他的唇间，在看不清的暗色里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就在他将要达成目的时，蔺白藏忽然朝他转过来，侧脸变成正脸，蔺霁的目光也落至他整张脸上，好看的眉眼间透着迷人的温雅。

蔺霁用短暂清醒的一秒扫视了下，并没寻到想象的不耐或厌烦。

这足以给够蔺霁勇气，目光再次回到他的唇畔，更想亲了。

迷蒙间他余光瞥见蔺白藏眼眸闪了闪，随后蔺白藏的脸离他更近了。

蔺白藏居然主动朝他靠近。

蔺霁心中激动不已，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心中开启欣喜若狂又漫长磨人的等待。

初吻，就要这么出去了？

他嘴角不由上扬，真是妙不可言。

“啪”，随着一道划破黑夜的清亮声。

蔺霁幻灭。

他摸着自己刚刚挨了一巴掌的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蔺白藏，嘴里吐不出任何只言片语。

蔺白藏瞧着他眼里的震惊，先是皱着眉自我怀疑了一下，刚刚他有用这么大劲儿吗？怎么这孩子看着像被打傻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定自己刚刚只是拍了下。

从亲吻到巴掌的落差中反应过来的蔺霁，心里要多失落有多失落，比霜打了的茄子还蔫儿，他放下摸着脸的手，闷闷不乐地问：“打我干什么？”

“没打你，”蔺白藏情绪倒没任何影响，解释说，“只是给你拍了个蚊子。”

“拍了个蚊子？”蔺霁眯着眼看他，“你好好说。”

打就打，找这么冠冕得离谱的理由干屁。

“自己看，”蔺白藏伸出刚刚打蔺霁的手。

蔺霁一扫，靠，手心里果然有只蚊子。

见鬼，什么破蚊子，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破坏老子的初吻。

“怎么了？”手心里的蚊子被蔺白藏轻轻吹走，他看向蔺霁，“你怎么一脸的愤世嫉俗？”

我怎么一脸愤世嫉俗？

蔺霁心中冷笑，难道你不清楚吗？

他低着脑袋，沉默一会儿后牵着看戏已久的小橘子往回走。

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再乱晃荡，期待落空的感觉真不好受。心中除了生气和失望以外，他还觉得有点没面子。

蔺白藏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人灰心丧气的背影，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当下的他找不到最优解。

换句话说，就是他刚刚那一瞬间，也有点乱了。

蔺霁虽没回头，可他知道蔺白藏一直跟在他身后。

回去的路不远，却有好长的一段黑。蔺霁心中愤慨不停，但他拨开层层情绪之后，还是会清楚地感受到身后透来的光亮。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赌气。

他不想让这些负面情绪横在他和蔺白藏之间，即使只是一会儿，他也不想。上次的争执让他们一星期没说话，他已经受够了。

所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蔺霁是道歉。

“对不起，蔺叔叔。”他望向蔺白藏，眼里心里都真诚得不得了。

这句道歉来的突兀，蔺白藏正拿着杯子接水喝，听到蔺霁后懵了一下。但随即便反应过来，他知道蔺霁为什么道歉，他不想他们之间变得像上次那样。

可蔺白藏是觉得不至于，刚刚彼此沉默的十来分钟，怎么都不至于延伸到上次那样。

他望着蔺霁，心中有点难受，此刻他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说没事儿道什么歉。他清楚地感受到，面前这个少年已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这个小小少年，似乎真的很在乎他。

蔺白藏放下手中的杯子，朝蔺霁走过来，他笑意温和地说：“低头。”

“什么？”蔺霁瞳孔变大，怀疑自己没听清。

“我说，低头。”蔺白藏重复。

蔺霁听清了，但他没明白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指令。可即使不明白，他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蔺白藏看着面前这个毛茸茸的脑袋，一边笑一遍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揉了揉。

感觉到蔺白藏的动作，蔺霁在心里“靠”了声。

这……也太温柔了吧。

揉得他脑袋还挺舒服。蔺白藏收回手时，蔺霁还舍不得抬头。

心里虽然乐开了花，但嘴里还是矜持着，假装不悦，“你是不是又把我当小橘子了？”

蔺白藏看着他雪亮的眼睛，一瞬失神，可只是瞬间他便抑住心中欲腾的情绪。他撇开盯向他的眼神，伸手唤了唤窝在沙发上的小橘子，小橘子蹭一下跑过来。

蔺白藏低下头蹲下，搓着小橘子的脑袋说：“没有。”

蔺霁站着，看不见蔺白藏说话时的表情，但他隐隐感受到，他似乎有些小小的不对劲。

但他也说不出这不对劲出自哪里。

他顺着蔺白藏蹲下来，跟他一起摸着小橘子，“是我没他听话吗？”

小橘子那么听话，一招手就过来，一挥手就离开。而他没那么听话，招手过来，挥手时却怎么也不走。

蔺白藏闻声一顿。他不赞同蔺霁这句话，这段时间的蔺霁已经已经很乖了，乖到他都有点不习惯。

“不是。”

蔺霁望着蔺白藏，问：“那是为什么？”

蔺白藏低声笑着，并未正面回答：“你怎么跟小橘子比来比去的？”

蔺霁听后也笑了，是哦，他跟小橘子比什么。

“蔺叔叔。”他轻声喊道。

“嗯。”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别赶我走好不好？”蔺霁语气少有的如此温顺。

蔺白藏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纯澈眸光。他不知道蔺霁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难道蔺霁认为自己会赶他走？

“好不好？”蔺霁带着这样的眸光再次问道。

“好。”蔺白藏声音清哑，他很难不答应此刻蔺霁提出的任何要求。

他目光坦然地注视着蔺霁，才觉这个少年身上的棱角似被磨平了。或者说，他身上本就没什么棱角？

蔺白藏自顾摇头，又在心中否掉这些想法。人是多面的，相处久了，自然会看见更多面。锋利乖张的蔺霁，温柔平和的蔺霁应该都是真实的蔺霁，继续相处下去，他可能还能见到更不一样的蔺霁。

他，也想看见不同的蔺霁。

所以，当下答应蔺霁的这个要求，也并不是没经过任何思虑。

不想和蔺白藏分开。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得到答案后的蔺霁心安多了。

只要蔺白藏不嫌弃他不赶他走，那他就有可能和蔺白藏一起生活很久很久……明年上大学他也不要去外地，就留在云城，离蔺白藏越近越好。

但这个回答并没让蔺霁心安多久，他睡觉时做了个梦，梦见蔺白藏结婚了，梦里他虽看不清那男的的脸，但身形看起来还挺熟悉，因为这丝熟悉，蔺霁更加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脸。

而就在梦结束的前一刻，他看清了，是孟榆。

蔺霁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居然起了一层细汗。

他不想因为孟榆，又和蔺白藏之间产生不悦。孟榆和蔺白藏之间目前肯定没有什么不同的关系。但以后怎么样，他不敢确定。

况且，蔺白藏以后总会结婚的，结婚对象是谁？他更不敢确定。虽然他无比希望蔺白藏的结婚对象，只能是他。

但就以现在他和蔺白藏之间的情感进度来看，也挺遥远。

这段时间他俩相处挺和谐，但也只限于和谐，他并没有感觉到蔺白藏能对他滋生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他甚至认为，只要他一直不说喜欢不说爱，蔺白藏也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地和他一起装下去。

直白表达不好，蔺白藏不想听。含蓄内敛也不好，蔺白藏装不知道。

难道他们之间真的要止步于此？

不行。

怎么都不行。

蔺霁越想心越烦。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八百年成了无头苍蝇。

他到底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