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缓和之策,哪用得了这么久?”
“陆兄献策有助,也多亏霁儿纳善如流,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观摩剑法,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多费些时间不算可惜。”
有花满楼打圆场,云初霁也懒得在与陆小凤置气。她稍停了停,待花满楼走到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又问道:“你在外面可有听到范一彪舞剑?”
花满楼当即明白她所指,道:“你是说那把不应该断的剑。”
“嗯。”云初霁点头。范一彪身在其中可能不知,但他们三人都看出来了,他之所以那么费劲,是因为他自己在和自己较劲。他的身体是在挥剑,他的内心却在抗拒那把不属于他的剑,甚至把那种抗拒归咎于剑对于他的抗拒,妄图用力量驯服那种抗拒。剑讲究的是身心一体,人剑合一,范一彪当时心神分离,空有剑招,劲全乱套,如何舞得好剑?
云初霁相信器为人用,哪怕手持残剑亦能舞出花来,所以一开始才会劝范一彪换剑。却不想范一彪讲究一人一剑,再好的剑只要不是他的,于他而言或许还抵不上一根烧火棍。云初霁蓦地想到了另一人,同样用剑在乎剑的一人,顿了顿,道:“昨夜我毁了时梦之的剑,她那般生气,也能理解。”
陆小凤来了兴致,搭话道:“怎么?你这是想通准备去道歉?”
这番等着看戏的模样,惹得云初霁又瞪了他一眼,道:“她要杀我,我才断她剑。再说,只断剑,已经算客气了。还有,你也别只劝我,也多劝劝她。执可能是好事,但固执大多是坏事。固执太过,容易害人害己。”
陆小凤自嘲地摇了摇头,道:“我连你都难以说服,何况是她?”
云初霁瞧不下去他这幅丧气的模样,故意回击道:“你方才不还得意说服我了吗?”
陆小凤果然来了精神,立刻回道:“怎么,现在承认我说服你了?”
“你是试图说服,又没成功。”
“怎么不算成功?”
两人一来一回,再度互呛起来。
夹在中间的花满楼嘴角含笑,没有再打圆场,只是静静听着。
从是否说服成功到陆小凤是否耽于美色,这场难得放松的斗嘴,两人争锋相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进了双叶居也没有分出胜负。直到一个声音突然插入,才宣告了这场争辩的终结。
“你们,可让我好找!”禾离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三人,“幸姐姐说,该换药了,快点!”
楚幸的药方没有固定时间,何时换药服药皆由她定。这可苦了来帮忙的禾离,若云初霁不在房中,找人可是一大难事。禾离已经在双叶居转了好大一圈,方才若不是听到声音,她还有的找。
禾离早已不耐烦,说完“快点”二字,不等回答,直接走到云初霁面前,拉着她的手便走。云初霁另一只手还牵着花满楼,被禾离一拽,只好与花满楼一道一前一后跟在后面。
陆小凤背着手现在原地,不忘打趣了一句:“我就不跟着招人嫌啦。”
一番辩论废了不少口舌,争论的人一走,争辩的激情消散,口干舌燥的劲头立刻涌了上来。口渴自然要喝水,提及喝水,陆小凤不由想到了一个地方。
时梦之站在房间外,注视着外墙边沿,忽而秀眉微皱,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走到墙边。原本驻足在廊道的陆小凤见状也跟着走到旁边,往墙上看去。只见与他胸口略高的位置上有一处剑痕,痕迹很新,应是刚留下不久。
“果然。”
陆小凤注意到时梦之说完之后,又在自己胸口和剑痕之间来回打量了几下,似在确认,奇道:“姑娘能否告知,我身上有何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过了一夜,时梦之怒气消散,态度和缓了不少,玉手指向那处剑痕,“这里是我昨夜留下的,刺向他的胸口。”
陆小凤一愣,旋即明白她话中所指。苏申夜较陆小凤还略高些,可胡跖身材瘦小,比陆小凤矮了约一个头。若昨夜时梦之最开始见到的就是装扮好的胡跖,叫胡跖躲过一剑刺空,剑痕绝对比现在要低的多。以后来时梦之对胡跖的一击毙命来看,显然迷药并不会影响她出剑的准头。
“我见到过他几次,都在这里。每次我拿起剑,他就不见了。除了昨晚……”时梦之声音飘忽,似乎仍在梦中。
“时……”
没等陆小凤找到适合安慰的话语,时梦之已经从那种迷离的状态中走出,恢复一贯清冷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讨杯水喝。”
时梦之秀眉微蹙,似乎感到奇怪,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回屋给他到了一杯水。看着陆小凤一饮而尽,她忍不住道:“凉水,有何好喝?”
“凉水,最好解渴。”
远处,有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禾离的身影从拐角转出。难为她两只手各拿着一个碗还走的飞快。她走到近前,瞥见房中的陆小凤,立即抱怨道:“早知道就让你带来了。”说罢,将手中两只三才碗放在桌上。掀开其中一只的茶盖,朝时梦之道:“这杯现在喝。”
时梦之没有计较她颐指气使的态度,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伸手向另一只碗。
禾离连忙将她的手拍开,急道:“这杯两个时辰之后喝,你昨晚不是都知道!”
“都是要喝,有何区别?”
“幸姐姐说的!你必须听她的,才能好!”禾离瞪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陆小凤身上,“交给你了,看着她!两个时辰之后再喝!”
“那你现在送来?”
禾离颇为有理,道:“一起好的,当然一起送。”
陆小凤终是在禾离瞪得滚圆的双目中败下阵来,无奈道:“看来我只能多讨几杯水了。”
“要静放两个时辰,别忘了。”禾离又瞪了陆小凤几眼,这才带着几分担心,和更多的将无聊任务转交他人的得意,飞快跑走。似乎生怕晚走一步,陆小凤就会后悔。
陆小凤又给自己到了杯水,举杯正欲喝,目光落在杯子上,手猛地停在半空,而后又看向三才碗,突然边笑边摇了摇头。
时梦之奇道:“你笑什么?”
“你看,无论是这茶杯,还是那三才碗,原本都是用来喝茶的。”陆小凤的手在两者之间来回指了指,“可如今一个只有凉水,一个却装了药。”
时梦之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个器物,物尽其用才是最好。”
陆小凤道:“我原以为你是那种一物一事之人。”
“我没那么古板。”时梦之稍作犹豫,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有这种误解?”
“是初霁丫头。其实她很在意弄坏了你的剑,所以考虑你生气缘由。”陆小凤收起笑容,“所以那把剑对你别有意义?”
“不,只是一把剑。”时梦之说的很冷漠,甚至有点无情,“她断我剑,向我挑战,我应战而已。”
简单、直接,亦合乎她脾气的理由。陆小凤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道:“算她有错,我代她道歉。”
“不用。我要杀她,她断我的剑,她没错。”察觉到陆小凤的诧异,时梦之反问道,“难道讨厌她,就要把对的说成错的吗?”
陆小凤一愣,继而笑道:“是我狭隘了。我发现,你们俩虽然彼此讨厌,但如何对待讨厌之人,看法倒很是统一得很。”
入了八月,又下了一场大雨,暑气消退,凉意渐起。时过三更,山中凉意更甚。可这凉意却丝毫不能驱散范一彪的热,因为他的热不仅源于看到惊涛剑法的兴奋,更有习而不得的烦躁。
范一彪为这烦躁驱使,闷头走的飞快,不小心与迎面之人撞在一处。他长得魁梧,一撞之后依旧站的稳稳当当,迎面那人却被撞的往后倒。他连忙拽住那人双臂,待其重新站稳,这才发现撞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令他念念不忘的仲雪。
察觉自己还抓着仲雪双臂,范一彪连忙松开了手,脸也不自觉地红了,心比之前还要烧得火热,像是煮沸的水。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范一彪竟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似舌头都打了结。
还是仲雪先开了口:“你怎会在这儿?”
“我……我……”范一彪想实话实说,自己偷学惊涛剑法,久习不得打算先休息。又怕实话实说要叫仲雪看他不起,偷学,还学不会,实在丢脸。
却见仲雪指着他的脸,诧异道:“你这胡子长得真快?”
“胡子?”范一彪摸了摸下巴,胡茬略有些扎手,没长出多少,称不得快。但看到手上的灰尘后,他陡然明白是下巴上的灰引起了仲雪的误会。
“啊!”仲雪也察觉自己看错了,发出一声轻呼,又低头找了找,脸上露出一起歉意,“抱歉,我没带手帕。”
范一彪再也不忍心欺骗这个善良的姑娘,坦白道:“我看了剑炉,偷学了上面的剑法。”
“剑炉?”仲雪稍一迟疑,很快领悟,“是铸剑的火炉?我听爹爹提过,他为了铸剑将剑法刻在了上面。所以,你学了惊涛剑法?”
“是,不,也不能说是。”范一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面露颓色道,“我愚钝,始终想不通如何融合两种剑招。”
“这也不算愚钝啊,因为你这疑问爹爹也曾有过。”
这话听的范一彪一愣,暗自疑惑:连写下剑谱之人都无法理解,这剑法又如何练成?
仲雪继续道:“还是娘告诉他,重剑、轻剑有相同之处,亦有相悖之处。将二者融为一剑,纸上谈兵可行,实际却难于登天。与其将心力耗费在飘渺的融合之道上,不如想想如何取舍。何时取轻、何时取重,何时舍灵、何时舍猛。”
范一彪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大喜过望,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笑容,喃喃道:“竟还能这样。”半晌他才发现自己过于喜形于色,连忙收敛笑容,抱歉道:“对不起……我……我……我原以为姑娘会因我偷学剑法而生气……”
仲雪摇了摇头,道:“剑法放在那没人学,就是个死物。不过爹爹不同意这说法。”
范一彪顺着话道:“是啊,要是仲庄主还活着,估计……”话说一半,范一彪只觉得自己真是高兴得昏了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偷眼去瞧仲雪,果然见她原先还有些笑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巴掌,连忙笨拙地安慰道:“都怪我!姑娘你……节哀顺变。仲庄主泉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你过于伤心。”
仲雪却像是陡然失了魂,踉跄着转身便走。
范一彪担心出事,连忙慢几步跟在后面。
乌云遮月,没有一起光亮,仲雪黄色衣裙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看上去脏兮兮的。在离灵堂还有些许距离,只远远地看到烛光和门框上的白布时,仲雪停下脚步,既不继续走,也不离开,只这么远远地看着。
范一彪上前试图询问停下的缘由,但看到仲雪神情的瞬间,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话瞬间消散在喉咙中。只见仲雪眼角通红,泪水不断在眼眶中打转,贝齿轻咬下唇,拼命强忍才没有哭出声来。范一彪心疼不已,既苦恼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又担心仲雪伤心过度身体吃不消。犹豫许久,他尽量放缓声音,用自己最为轻柔的语调说道:“仲雪姑娘,我送你回去,可好?”
“范公子,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吗?”仲雪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反对的倔强。
“那……”范一彪察觉灵堂中有人影走动,判断仲夏正在守夜,若有情况也赶的及,这才点头同意,“那你不要耽搁太久,早点休息。”
“嗯。”仲雪轻轻应了一声,眼睛仍盯着灵堂门口。
范一彪心神不宁地回到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仲雪泫然欲泣的面容。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微亮,他再也按捺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往外奔。
刚走出双叶居,范一彪猛地停下脚步,又折返回去,却不是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到陆小凤门外。此刻,他的心急似火,顾不上时辰尚早,直接拍门。
“陆小凤!陆小凤!”
“吱嘎”一声,旁边的门开了。
花满楼走出门外的,道:“他昨夜没回来。”
“那他……”
“现在回来了。”
范一彪顺着花满楼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廊道之上正缓步而来的陆小凤。他顾不上许多,拽起陆小凤的手,拉着他便往外走。
“慢着,慢着。”陆小凤一个哈欠都没能打完,被他拽的一个踉跄,“我实实在在喝了一晚上凉水,困的很,先让我睡会儿。”
范一彪顾不上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