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相对着沉默了一段时间，拉德低垂着头，她一直没听到这位“修女前辈”的回应，这让听惯了指令的她很不适应。

她无意识地收紧了胳膊，将怀中叠齐的衣物从中勒出深痕，换任何人来都不难看出她此时局促极了。

古利奈倒是乘此机会好好打量了一番拉德:

在昔兰尼正确的如同标杆一般的外形，年轻力壮，专属魔法也不容小觑。

与姜妗成带回的情报不同的是，这个女人在她面前显得怯懦，顺从且十分好看透，她似乎应该在心里为拉德的危险性打一个“C”？

不，当然不是这样。只需要高位神职人员的一道指令，便可以让一个包含以上三种品质的女人坚决的执行它。

遵从与执行是刻进每个狂信徒脑子里的本能，即使拉德不像她的同类那般冷漠呆板，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古利奈深知这点。

“你们为什么还杵在门口……等一下，古利奈，你是怎么用出的圣水疗愈？”好容易安抚完商队众人，达特一出客房就看见两个女人在小眼对额顶。

一道流光闪过，当时拿来给佩塔尔检测的验魔石出现在他的右手掌心。他托着验魔石，抬臂举到了临近古利奈面门前三寸——一个毫无边界感的距离。

“我有权知道你的确切等阶。”达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古利奈的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并没有因为达特冒犯的举动而有所变化。她伸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了验魔石的上端，将这块石头提出了达特手掌的范围。

她缓慢地朝验魔石里注入魔力，因此发出的虹光的变化也慢上了许多。

红色、橙色、黄色、绿色……达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目光追随着古利奈两指间的光源，唯恐再有往青色发展的趋势。

那么娴熟的圣水疗愈，那么高精度的施法范围，她还是个哑巴！中央教廷的规矩，无论女男，只要是五阶及以上就能在众多教徒中有一席之地。

教廷沿用了德温帝国的一项研究:没有天赋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抵达五阶。

德温帝国，魔法的摇篮，对魔法和魔法师的了解程度堪称权威，教廷再过一百年也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毛。

于是中央教廷将五阶以下的魔法师一律视为耗材，四阶五星也要给五阶一星尊贵的有天赋的魔法师行礼，说五阶是成为人上人的踏板也不为过！

达特当初喝了数不清的魔药，吸收了数不清的魔晶魔核，拼着根基大损也要爬上五阶，他正是为了踩在大部分人的头上，享受他们的仰视！

他没由来地感到了一丝恐慌，要是古利奈能够突破……那他的付出算什么？他难道要和这个又老又无趣的女人成为同僚吗？！

幽深的绿逐渐变淡，最后在达特扭曲的面容映衬下，四颗欢快的小星星蹦出来，绕古利奈的手团团转。

四阶四星。古利奈微不可查地叹气，她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两年还是太过紧迫了，留给她升星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达特狠狠地松了口气。才四阶四星，距离五阶还有一个小段和一个突破的大段，他压根无需恐慌。

“恭喜啊，古利奈修女，”他恶毒地嘲笑道，“不过以你的年龄，恐怕到开始掉牙了都无法突破五阶吧？”

古利奈前辈……年龄有那么大吗？拉德自动将名词修女替换为古利奈，她悄然抬头，在验魔石绿光的遮掩下，她默默地看向古利奈的面容:

眼角唇周的细纹的确体现了对方的年龄，可她能看出古利奈的腰背依然挺拔，魔力依然雌厚。

尤其是那双褐色的眼睛，她读不出一丝感情，冰凉的视线落在她与达特的身上，带着审视。

这是端详敌人的眼神。

拉德意识到了这点，她的局促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她从容的对敌模式。

没有理会达特的挑衅，古利奈对着拉德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她常常在孩子们面前展现的，一个带着十足鼓励意味的笑容。

她想做什么？从审视到发散善意，古利奈切换的实在太快，导致拉德没有反应过来。

她头一回遇到如此善变的“敌人”，原本只有简单两种模式的脑子一时死机，趁她愣神的时候，古利奈拉过她不知作何反应的手，把那颗验魔石放进了她的掌心。

这，这是要让她……拉德还没来得及不解，一道轻如蚊呐的指令就随着风飘进耳朵:

“注入魔力。”

达特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她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古利奈的嘴部，可那两片嘴唇是闭合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莫名其妙的指令、达特不休的噪音、古利奈令人难以忽视的笑容，这使拉德有些混乱。

要不就……试试看吧？古利奈前辈也这么做了。

她无法理清脑中的思想，于是选择了她最擅长的遵从——乍亮的绿光只闪耀了一秒钟，随即被浓稠的绛紫代替，五颗颤颤巍巍升起的星星也被彻底吞没。

“快停下！停下！”直到验魔石在拉德的掌心融化，一滴紫色液体从她的指尖滴下，达特才盯着地板上烧起的白烟斥责道。

拉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没有控制好魔力，这件事放在她退役前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也许该请求古利奈前辈对她施展圣水疗愈，她不知道她的神经究竟出了什么错，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连注入魔力都做不好。

四阶五星，专属魔法为“毒”，精神力很不稳定。情报到手，古利奈径直转身离去，徒留达特在原地跳脚。

出于对拉德的毒魔法威力的尊重，她捏住了鼻子，出了教堂大门才松开。

能毒死达特最好。她无声地诅咒道。

送衣服只是个幌子，她此次踏足教堂的目的就是刺探出拉德的实力，了解的越详细越好。

能够知道拉德的专属魔法这趟她就不算白来，谁曾想达特这蠢屌竟把验魔石送到了她手上。这下刚好，拉德的准确等阶她也了解了。

她和姜妗成一个小时之内改完了三套衣服，借此当理由去教堂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商队……古利奈回忆起那两个男人的惨状，虽然她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总觉得他们的下场和自家某个孩子有点关系。

想起佩塔尔，古利奈的面色完全柔和下来。不同于做给拉德看的假笑，她此时的神态放松，嘴角微微勾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位和蔼的中年人。

她们要执行的计划很简单，甚至在商队和拉德这两个变数插进来前，她分到的任务是极少的。

“我会做出吸引魔物的食用道具，把它们引到光明屏障外，让它们自行厮杀，直到有五阶左右的魔物现身。”

魔物潮起先都是一、二阶的小魔物打头阵，它们会互相厮杀，小魔物残肢断臂与血气会引来更高阶的魔物。

它们就这样不断地重复，重复，及至裹挟整个地区的魔物，掀起一股死亡的浪潮，这股巨浪会吞没沿途的所有生物。

每次魔物潮过后，往往会出现许多高阶的大魔物，各个国家的讨伐队也会激增。

佩塔尔想自行制造一股暗流，不大，但足矣将达特卷入其中。

聪明的孩子。古利奈欣慰地肯定道。

“姜妗成和伊洛，你们两个要守住光明屏障的缺口，在五阶魔物现身前，不要让任何一只魔物进入屏障内。”

“达特必须死在魔物手下，再过不久就是最终试炼了……我会想办法……古利奈，计划顺利的话，你负责镇压达特死后教堂内余留的人员。”

好的。古利奈点点头。修道院的餐桌就是这一次作战会议的会议桌，她和姜妗成一左一右坐在佩塔尔的身边，听着佩塔尔条理清晰地将她们终版的计划复述了一遍。

终版计划称不上有多精妙，甚至可以说很粗糙，部分重要的节点还需要全盘交付给两个孩子。

也许一个不当心，会满盘皆输也说不定。古利奈曾这样丧气地想过。

那天的会议开了很久，伊洛站在佩塔尔身后，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关键的小细节。

最后姜妗成把两个熬夜的孩子都拎去睡觉，古利奈听见姜妗成问她们怕不怕输，怕不怕死。

伊洛非常嘹亮地回答道和大家在一起我就不怕；佩塔尔则说怕与不怕都不重要，她要赢，她还要达特死。

都是好孩子，古利奈想。

那么她也不能拖后腿，计划中的变数就由她来扼杀。届时制衡商队，阻拦拉德的责任也该由她担在头上。

古利奈的手扶在侧腰上，隔着衣料摸到了底下一块凹陷的皮肉，这是她英勇的勋章。

她要像七年前那样，为自己，为她的孩子们争取更好的生存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