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何悲连续输入十六个数字，停了停，又连续输入五个字母，文件就打开了。

何乐看着弟弟，张大了嘴。

她看出来了，原来前面十六位是年份。

她迅速拿出手机验证，没错，是品牌的创立年份。

可后面的字母……她却毫无头绪。

虽然说她知道弟弟从二年级开始根本没有心思在学校的学习上。

但不可否认，弟弟是个天才。在何乐当年做高考模拟题的时候，她好奇地让弟弟也试了试，居然也能做个八成对——可他初三之后就辍学了，完全是靠自学啊。

等等，弟弟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每个品牌的创立年份呢？

难道他刚刚那一会儿就都查好了么？

也太快了吧……

要知道，何悲是旁人眼中标准的宅男，平时鲜少出门，出门也带着游戏机。一年四季出门都那几身衣服，看得出他对衣服的品牌什么的，一点也不感兴趣。

可是他却能留意到爸爸妈妈这些衣服都是某几个牌子的……何乐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了。

但最关键的，现在那份让人无法不在意的文件已经打开了。

两人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文件的内容上。

相当长的文件，显示有77页之多。

可是……

第一页是空白的。

完全空白。

往下拉到第二页，也是。

……往下一直拉到第七页，一个大标题赫然跳出来了。

「遗书」。

副标题是「给你们的信」。

何乐和何悲此刻已经顾不上悲伤，强烈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何悲起身让姐姐在转椅上坐下，又去客厅拿来一张椅子，两人一起坐着看这封父母留给他们的长信。

【乐乐，贝贝：

这封信，我们写了二十一年。

从你们出生那天起，我们就在写了，每年都会写一些。

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

能够和你们一起生活二十一年，我们很幸福。

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能躲过两次天劫。

……】

看到这里，何乐和何悲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天劫？

两人又赶紧继续看下去。

【……

但，第三次，应该是躲不过了。

我们的道行，差不多用尽了。

一次一千年，两千年的修行，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值得。

……】

姐弟俩看到这里，又互相看了看。

何乐眼中全是问号，但她看到何悲眼里似乎都是“果不其然”。

她知道弟弟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此刻，她只想继续看完这份长文档。

【你们是特别的孩子。

因为你们是我们的孩子。

你们虽然是双胞胎，但肯定还是各自有不同。

要善用你们各自的能力，去保护你们觉得应该保护的人。

千万不要做伤害别人的事。

……】

我的能力……保护……是说救死扶伤吗？看到这里何乐不由地想。

那，悲贝的能力又是在保护谁呢……她用余光瞄了一眼何悲，只见他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何乐自小就爱看书，她知道自己的阅读速度比绝大多数人都快，肯定也比不爱看书的弟弟要快。她反复阅读屏幕上的语句，直到弟弟操作手中的鼠标滚动翻页。

【……这二十一年来，我们每天都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后一天。

所以几乎每一天，我们都更新这封遗书。

我们相信你们的能力，这封信最初也是最后的读者，只能是你们。

……】

每天都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后一天……？何乐看着这句话，突然心中充满了酸楚。

这和她在医院实习这段时间，所以接触到的许多人都很像。

她太熟悉了。

难道他们是有什么无法治疗的绝症，一直瞒着我们俩吗？

何乐想到这里，又看向一旁的弟弟，只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他的眼睛在不停地横扫，证明他不是在发呆。

这封几十页长信后面的内容，基本都是在记录和感慨孩子们的成长，也记录了这些年他们一家屡次搬迁的历程。与其说给何乐与何悲的信，有时看起来更像是父母的共享日记。

何乐只看行文语气，就知道哪些是妈妈写的，哪些是爸爸写的，又或者是一起措辞的。

【乐乐今天会叫爸爸了，但还不会叫妈妈。贝贝就会在旁边看着姐姐傻笑，哎。】

【今天乐乐会独自走路了。贝贝还在爬，但也有样学样，想扶着床边站起来。】

【幼儿园第一天。乐乐状态很好，回家路上说认识了三个好朋友。贝贝早上在门口哭了一阵，但还是跟乐乐一起进去了。放学接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开心。老师说两个人都适应得不错。】

【又要搬了。希望这次能住久一点。不想总是转学插班。每次看乐乐跟好朋友告别，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贝贝二年级之后几乎没能交到朋友。】

【西京这边很好，有可能多住几年。】

……

末了，是给何乐与何悲两人单独的留言。

【乐乐：

抱歉我们没办法出席你的毕业典礼了。

真想看到你穿礼服的样子……

我们知道你学医或许不是出于本愿，但你依然学得这么好，我们很为你开心。

你还有很多很多专属于你自己的能力，务必把握好自己的能力。

知海无涯，保持学习的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贝贝：

你小时候执意改名，我们都同意了。

但你永远是我们心中的小宝贝。

不管多大了，不管你见证多少人间的悲苦，你依然是我们的宝贝。

无论你选择怎样的生，在选择死之前，一定要记住：

我们爱你，姐姐爱你，你也要爱自己。】

何乐看到这里，忍不住哭了起来。但何悲似乎没有那么激烈的情绪，他还在认真地阅读那份文档。

“姐姐，还没看完。”他滚动了一下屏幕。

最后一页了。

【孩子，或许你们觉得自己早已经历了许多人间的苦难，但还有很多试炼在等着你们。

我们现在这个房子，房贷已经还完了。但除此之外，给你们留下的存款不多。

这二十一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想着给你们创造一个家的环境。

我们最大限度地努力了，把我们相处的时光延长到现在。】

【钱财皆在身外，不能伴你们同行。

但你们学到的一切都是不会被任何人夺取的真正的财富。

你们将会看到我们无法看到的世界，希望我们为你们准备得足够。

现在你们成年了，但愿你们能够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一切。】

【生也好，死也好，无非是与四季变化一样的现实。

我们为了彼此，为了你们，选择这条倒退着走向悬崖的路，至死依然幸福。

与你们相遇，真好。】

看完了。

这封信没有落款。

本该落款的地方一片突兀的空白，就像父母的离世一样。

何悲终于低下眼，叹了口气。何乐则是陷入沉思已经许久。

父母反复提及的时间限制，也就是躲避“天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何乐看着最后一页这些话，准备开口问弟弟。因为他似乎毫不惊讶。

但何悲那天比平时都要消极，无论何乐问什么，何悲的回答似乎都在闪躲。

“姐姐，我累了。这几天咱们先把爸爸妈妈安葬好吧。”

“嗯……”

“这个文件咱们也打开看过了，以后再慢慢研究。”

“好吧……”

弟弟不善言辞，不想说什么的时候，找的理由也很牵强。

何乐总觉得心里有些疙瘩，但她不想在这样特殊的时候勉强弟弟。她知道，弟弟很多时候都把心事憋着，独自面对生命中的黑暗。

她多想成为一束光，驱赶弟弟心中那片黑影啊。

*

何悲做面容修复的时候，是参考了他打开父母的溯死之门时所看到的，父母在车祸前一刻，所看到的对方的表情。

他们微笑着看着彼此，然后拥抱着，平静地迎来了死亡。

他和姐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爸爸妈妈是同年同月同日死。

何悲觉得这简直是命运的玩笑。

这一次开启的溯死之门，和以往的每一次都天差地别。

与其说是推开门看到了父母之前七年的回忆，不如说是推开了两扇巨大的密室的门。

何悲明显感受到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有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画面，是静止的，完全定格的。

那些一定是重要的信息。

但他却不能跟姐姐讨论这些。

他很着急，只能用拙劣的办法让姐姐先看一遍父母留下的那个文档。

他早就知道爸爸妈妈想了一个21位的密码，前一半是妈妈想的，后一半是爸爸想的。

他清楚地看到，他们一直到上周临行前一晚，才给文档加的密码。

他看到妈妈收拾行李的时候，拿每一件衣物装箱前，都仔细地盯着衣服领口的标签检查。即使有些旧衣服，标签已经模糊，何悲也能从款式上认出来。

爸爸在这次临行前，出门前，盯着家里的电子日历上的日期看了很久。

很久。

然后还走回书房，拿了一本字典，但只看了目录页，又放回了书架。

何悲记得爸爸小时候时常跟他做一个游戏。

猜字母。

大致就是从26个字母中选一个，默默记住。然后让对方猜。

猜的人可以问几个问题，比如说，这个字母前面有10个字母吗？

只能回答对，和不对。

提问的次数，就决定了整个游戏的难度。

他们出发的日期，就是个五位数。

因此当何悲直接用21位的密码打开文件时，他自己一点也不惊讶。

不过现在，面对姐姐的追问，何悲没有办法开口，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能说多少。

他想求助于师傅，可是这一次师傅却迟迟没有回应。

如果能用二进制来表示他的内心，现在他心中是一团乱码。

乱码之中，有一段挥之不去的对话。

在何乐盯着手机物色墓地的时候，何悲看着在发呆，其实却在一遍遍地重复播放那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