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拖着小行李箱推开家门,毫无意外地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
“姐姐!”何悲光着脚丫快步跑到玄关接过何乐带回来的J国伴手礼,身上的黑围裙还没脱下。
“一个是我给你买的,一个是非非给你买的。”
“哇!”何悲开心得像个小学生。
一大盒金座年轮家的什锦蛋糕。
一盒黑色恋人黑巧夹心饼干。
何悲最喜欢甜食了。
“今天晚上的饭后甜点就是这个了。”何悲笑着把蛋糕盒子放进冷藏室,走回灶台边去。
……
晚饭后,何悲把金座年轮家的什锦蛋糕拿出来,在饭桌上打开。
原味,草莓味和抹茶味。
经典三种口味都有。
于是他沏了一壶玄米茶,把三色蛋糕装碟,拿到茶几边与姐姐分享。
何悲听姐姐讲完此次短短三十多小时J国之行的收获,不由得感慨人世无常。有人为自己的错误承受了应有的代价,有人一辈子没办法弥补错过的时光。
不过他这几个月,更关心的是姐姐能力上的成长。
“是,升级之后,就能听到声音。虽然最开始有点不清楚,级别越高,听得就越清楚。”何悲点头。
“那,悲贝,如果说以前打开过的门,”何乐若有所思地问,“当时看到的那些事情,过了很多年,你还会记得多少呢?”
“全部。”何悲秒答。
“全部……?”何乐有点吃惊,那得是多少人的记忆啊……但她随即尝试了一下,确实,只要静下心来,这几个月来她所有开启望生之门所看到的未来,都可以从仿佛有编号的记忆抽屉里翻出来。
现在感觉就好像在脑海中有个资料库,只要打开意识的搜索引擎,记忆从者们随叫随到。
但如果日积月累……再怎么说,脑海容量也有限吧?她还真不确定。
“不但都记得,如果姐姐你想的话,还能让那些记忆变得更清晰,”何悲补充,“比如说,这么多年来,我还是一直记着裴奶奶,和她的爱人葛爷爷。”
“啊……”何乐的视线聚焦到弟弟领口。
“当年我太小了,听不到一点声音。”何悲笑了笑,从衣服中取出黑猫吊坠低头端详,“但大概上初中——姐姐你上高中那时候,有一天我在看着小玉的时候,突然就能听到了。”
“听到什么?”
“最开始,是听到了裴奶奶最后的一句话。”何悲停了一会儿,微笑说,“在最后,她看到葛爷爷的幻象的时候,她说的是,‘你终于来接我啦’。”
“……”何乐听了,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从茶几上拿了两张纸巾,一张给弟弟,一张自己用。
之后两人默默地吃了会儿蛋糕。轻甜的细腻口感,抚平了味蕾,也抚平了心情。
“好了悲贝,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担心你,”何乐在茶几上放下茶杯,往何悲的身边坐近了些,用手臂搂着弟弟的肩膀。“都过去了,我知道你是忘不了,但你现在也明白,其实死,也不一定就不幸福呢。”
何悲默默地点了点头,瘦长的身体在沙发上瘫下去了一点,把脑袋靠在姐姐的肩上。
何乐伸手抚摸弟弟的脑袋,她觉得就像小时候那时摸着小玉乌黑柔软的毛一样。
“姐姐,我知道你当时学医,后面选心外科,都是因为我。”何悲说。
“嗯。但后来我也知道了,裴奶奶的心脏病是先天的,医学技术的发展还没那么快可以根治。”
“其实也没必要的,姐姐,你应该按你从小就喜欢的,去学文,学历史什么的。”何悲又说,“你肯定可以像妈妈一样,不,一定会成为比妈妈还厉害的作家。”
“嗯,但谁说一定要女承母业呢。”何乐笑了,“但现在反正也都不在心外啦!计划不如变化,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呀。这次见到那个姐姐跟我讲了两次,‘珍惜当下’。我觉得很对。”
“姐姐,明天咱们俩要不要去爬山?”何悲坐了起来,“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天儿不错。”
“好啊。”何乐立刻答应弟弟,她真的好久没跟弟弟两人独处了。
*
何乐与何悲的父母,无论是外人看来,还是姐弟俩自己看来,都是一对神仙眷侣。虽然一把年纪了,还会经常穿着情侣装外出,十指相扣地走路。
这一家四口虽然在孩子还比较小的时候,搬了好几次家,辗转于许多城市,在姐弟俩14岁那年,总算是在西京定居下来。这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只是当时还是一家四口,现在只有姐弟两个相依为命。
何父与何母,6年前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
救援的消防队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才打开车门。
车子在泥头车和大货车之间已经被挤成原来的一半大。
何乐当天原本在值夜班,接到交警电话的那一刻,她有一分钟都没说话。
“喂喂?你还在听吗?喂喂……”
“……”
“喂喂?姑娘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但,现在需要请你尽快来一趟现场。”
“……”
“姑娘,我得先挂了,你加我这个号码,尽快,我先把地点定位发给你啊。尽快!”
何乐被护士站传来的一阵急促的嘟嘟声拉回了现实。
刚刚,电话说什么?
她一共只听到了前面的几句的关键词:
交通事故,尽快,来现场,处理后事。
何乐站在一片白色却又好像异常黑暗的医院走廊里,拿着手机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定下神,打开手机加了刚刚的号码。
定位很快就发过来了。
这个地点,离我们医院不远。
但,没有说要送到我们医院来,那就是……
「后事」。
什么意思?就是说,连抢救都不需要试一试了吗……
何乐突然腿开始发软,她强撑着走了几步,靠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那就是,要直接送去悲贝那边了吗……
她觉得难过,但哭不出来。
那一刻,她好像有点明白弟弟十四年前那天晚餐时说的话了。
在地上坐了一分钟,路过的小护士发现了她,正要过来扶她,她自己站了起来。
“没事,谢谢你。”何乐说,“我有点事,后半夜要临时请假了。”
“啊?这个点儿……”
“嗯,现在我先打电话给辛主任,你帮我跟周医生打个招呼。我赶时间。”
“啊,好……乐姐你还好吧?你脸色不好看啊……”
“我没事。”何乐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1分钟后,何乐挂了打给辛主任的电话,立刻叫了一辆网约车。接着她简单收拾了东西,奔向路边,这时候车刚好来了。
接到噩耗的这十几分钟里,她每隔一会儿就在犹豫,要不要给弟弟先打个电话。
她推测理论上弟弟还没有接到电话。
因为爸爸妈妈平时填的紧急联系人,一直是按配偶来。但这次爸爸妈妈出游,买意外险的时候填了她的名字。因为保险公司说必须填第三人。
出发前妈妈告诉何乐时,她还觉得怪怪的,因为不就是去天北一周的休闲游嘛。天北这种旅游胜地,以前还要坐飞机,但现在坐高铁就能到,都是些打卡景点,主打一个内海的海景别墅,干嘛要买意外险呢。
妈妈当时说,好久没出去玩了,这次的旅游套餐很优惠,但就包括了这些,一定要买。
但这次,警察很可能是第一时间就通过网约车乘客信息联系到了保险公司,拿到了她的手机号码。
这真的是巧合吗……
何乐坐在网约车上,离目的地越近,心里就越忐忑。
最后一直到下车,何乐也没联系何悲。
她决定先独自面对。
*
何悲不会忘记那个晚上。
那天本来他没有排班,爸爸妈妈之前出去玩了,前面在家庭群里留了言,预定是当天晚上10点到家。
于是他下午起床后,发现姐姐上夜班去了,就自己在家打游戏直到晚上。
等他通关的时候,抬头一看都11点了。
高铁不至于晚点那么多吧,这个点,下了高铁走快速路,也不塞车。
何悲觉得有点奇怪。
他起身吃了点东西,11点15。
何悲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挂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他在家庭群发了个消息。5分钟过去,没人回。
于是他直接打妈妈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没带充电宝吗?
何悲皱眉又打给爸爸。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
何悲此时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恐慌。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感觉……他不相信爸爸的手机会没电。爸爸是个数码控,对手机电量有焦虑,只要低于80%就要开始充电。
何悲打给姐姐。
通了。
他松了口气。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姐姐挂了我的电话??
何悲一下子懵了。到底什么情况?
好在1分钟后,姐姐回拨给他了。
“悲贝。”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何悲耐心听下去,“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嗯。”
“一个是坏消息。”
何悲听到姐姐这样说,不由心里一沉。
“悲贝,今晚你得加班了。”
“啊?”何悲听得莫名,怎么他加不加班,变成由姐姐来安排啦?他开口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也是坏消息。”姐姐的声音似乎变得遥远了起来,“我,等会儿,带爸爸和妈妈……过去,过去跟你汇合。”
“……?”何悲脑子转了好一会儿,似乎消化了姐姐那句话。“姐姐你说……什么?”
“嗯,我现在在事故现场。”
何悲此刻才留意,背景音似乎是有些嘈杂,还有些救护车、警车和消防车混在一起的呜呜声。
“悲贝。尽快出发。我们,……我等你……”姐姐挂了电话。
何悲听姐姐挂了,还是拿着手机贴着耳朵。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打游戏打久了,有幻觉了……?
……
半小时后,何悲来到了熟悉的工作间门口。
几个值班的同事看到他,都回避了眼神,没有人说话。
他看到大家似乎都在看某个方向,他的目光开始颤抖。
“悲贝,你来啦。”何乐回头发现了弟弟。
“……嗯。”
突然,何乐搂住了何悲。
何悲被姐姐几乎搂得喘不过气来。
“悲贝。今天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了。”
何悲觉得姐姐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可是却像是铅水一样从耳朵里一直沉入心底。
何悲的视线从姐姐的肩膀缓慢移向她身后的尸体化妆台。
两个台子并排,两块白布蒙着身体一直到头部都严严实实。
但脚露出来了,脚上的大拇指上都系着标签牌。
只是看脚,也能认出来。
何悲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是灰色的。
就像不锈钢尸体化妆台的颜色,突然蔓延到他全部的视野。
何悲的手机壁纸,虽然是好多张滚动的那种动态的,但有一张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的。
是初中刚到西京时,有次短途出游,爸爸妈妈带他和姐姐去海边时妈妈拍的。
四个人的脚印。
每个人脚跟并拢在沙滩上踩下一双脚印。
四双脚印的脚跟都叠在一起,就是一枚幸运四叶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