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帆在街巷拐角等了老半天，见江林晚已经朝相反方向转身离开，犹豫要不要过去问问，终于收到一条文字消息。

“遇到熟人了，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

同行的朋友勾过他的脖子，酒的味道浓郁，他一边拉下对方胳膊，一边低头回消息。

“行，那我们先回了。”

临走前他朝远处遥遥望了眼，那个女生的背影颇为眼熟，猛然想起来上学期曾经在二教见过。

原来是她。

谢则帆决定晚上到宿舍再找对方问问清楚。

没等太久，十二点多在盥洗室洗漱时，便看见颈上围着干毛巾、手上拎着洗漱用具过来的江林晚。

他惊诧道：“不是和我说你们去吃宵夜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说只想吃点水果，宿舍囤了很多，后面和朋友一起回去了。”对方声音淡淡的。

“好吧。”谢则帆点点头，又开玩笑，“不过，我说你当时怎么坚持要选这个地方吃饭，原来早有预谋。”

江林晚面色未变，慢条斯理旋开水龙头。

“只是碰巧遇见了，那家咱们之前不就挺想去的嘛。”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谢则帆凑近问，“我一直觉得那个女生挺眼熟的……”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笑着打断，“你们之前认识么？”

“不是这个。”他丝毫没注意到江林晚皱起眉，“去年宿舍有回玩真心话大冒险，你不是给我们看了张照片吗？背影一模一样。”

“哦，你说那次啊。”对方似乎叹了口气，复又笑道，“或许不是同一个人呢？”

谢则帆似乎早就料想到他会这样说，低头收好洗漱用品，准备走。

经过对方身后时隐约听到一阵深重的吸气声，偏头看了眼，江林晚正用湿毛巾擦拭脸，表情被挡住大半，令人看不清楚。

“知道知道，不过也对，这么久了我哪能记这么清楚。”谢则帆摆摆手，“大概是漂亮妹子都很相似。先走了。”

江林晚重新抬起水龙头，水流汩汩冲刷在皮肤上，而后在手臂上凝成许多小球。

再次睁开眼睛，被陶瓷与铬合金材质反射的光晃得有些眩晕，视野恢复清晰，见皮肤上的水滴中倒映出无数个自己。

室友说对了，其实那张照片就是她。

那是他在一阵慌乱之后，躲在远处，偷偷拍下的。说起来挺丢脸，但事实的确就是这样。

并且……其实上个月在露天操场，他便听到邱书仪约她去玩，后来在购票软件中搜索到乐队演出，又试探性旁敲侧击，才终于确定好时间和地点。

第二天气温极其舒适，前天暴雨之后，原本干燥的空气变得湿润许多。

姜屿夏和干洗店老板约的时间是周天傍晚，也就是今天。干洗店就在商圈附近，她提着卡纸袋穿过商业街，去另一头打车回学校。

行人越来越多，商店橱窗已经亮起灯。

恍惚间她想起上学期在邻市，刚结束实习面试，补了一下午觉，醒来后换好衣服，穿行在夜晚的高楼林立之中。

手上拎着那个人的衣服，清新的香气缓缓弥漫，在手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起心动念，她抬脚走进商场，踏上自动扶梯，一层层上行。

三楼与四楼是艺术设计展示区，入目是规划精巧的花圃和绿植，再远处是各式各样手工艺与艺术品类店面。

她想买一份礼物。

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然后在夏天送给他，礼物送出的那一天会成为一个纪念日。

她确信。

当左手拎着装衣服的纸袋、右手抱着DIY塑料盒，用肩膀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室友们望着她愣住了。

“这是什么？”安珞一帮忙抱塑料盒，细看包装纸上的说明。

“礼物。”姜屿夏把卡纸袋放在桌上，揭开盒上的包装纸，把材料和工具分门别类一一排开，几乎占满整张书桌。

“怎么这么多东西！”徐予瑄凑过来看，“好可爱啊。”

这是一座岛，在防尘罩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块12寸的生日蛋糕。岛上有栋花园别墅，周围是草坪、树林以及岸边嶙峋的岩石。不过这些积木模型细节需要购买者自己一一制作。

“需要做很久吧，我的天，东西也太多了。”

“好像是。”姜屿夏挠头，“不过我计划的是，最迟就在这个暑假。”

“要帮忙么？我看这片树林不好制作，还有书柜、沙发、喷泉……”

她忙打断室友的话，“这么一看没什么简单做的，要不这样，我做90%，剩下的拜托你们帮我整整，如果有时间的话？”

“行。”其他人满口答应，接着开始讨论最近的商赛。

尽管大三课程繁重，大家还是会抽出时间来参加各种比赛，这些经历可以填充简历。

姜屿夏已经报名了财务精英挑战赛，队友是安珞一，以及……

隔壁学校的顾喆安，以及他同专业的两个同学。他们都是金融学院大三在读。

顾喆安是今天早上找到她的，速度之快令她一度产生错觉，好像对方昨晚加她好友只是为了找个商赛组队搭子。

她仔细权衡，一方面担忧大家刚认识都是陌生人，一方面对方确实专业能力强知识储量大，于是答应下来，然后找到安珞一，队伍成员最终确定为五个人。

“讨论地点选在哪里？”新组建的商赛群聊中有人问到。

安珞一已经回复，“哪里都行。”

“周中先约图书馆讨论室吧，你们学校或者我们学校。”那边说。

终于和江林晚约上饭，已经是下一周的周末。

位置最终是由姜屿夏敲定的，在他之前发来的一众链接中，她选了这家中餐厅。

“你的外套，我已经送去干洗过了。”入座后，随意闲谈几句天气和生活，她把装好干净衣服的灰色卡纸袋递过去。

餐桌一角有两张二维码，扫完码后手机屏幕切进菜单界面。

“你想吃什么呢？”她没有抬头，仔细看着餐厅各式各样的菜品。

没立刻得到回复，才注意到对方已经将手机倒扣在桌面，虽然坐姿规整严肃，却显露出几分懒散悠闲。

大概是因为他正在笑，琥珀色的桃花眼在暖光下简直有种近乎妖类的蛊惑。

姜屿夏叹了口气，“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想说‘随你’？那行吧，反正我请客，就按我的喜好点了。”

“嗯，我不挑。”

等到全部餐点摆满整张桌子，看着桌面上一片红彤彤的辣椒片、辣椒碎以及辣椒的衍生物，她感觉到一种过年般的喜悦。“我开动了！”

江林晚点点头，拾起筷子，眉心隐隐作痛。

大意了。

他望着对面兴致盎然沉浸美食中的女生，默不作声给自己盛了碗粥。

这是家有名的湘菜馆，但他其实严格来说，没那么能吃辣。可她竟然按照招牌菜从上到下挨个点了一遍，还特意按照招牌推荐，标注好辣度。

谁能想到啊？！算了。

他前些天尝试了好几次，想问对方能不能转变心意，说不定就换成其他口味稍微平和些的菜式了，可话将出口，又犹豫着回删掉。

“说起来我这段时间特别想吃辣，没想到你和我一样。”姜屿夏擦了擦嘴，喝下几口柠檬水，“好吃吗？”

“嗯，挺好吃的。”他舀了口粥。

“那你得多吃点，我点了好多，不够咱们再加。”

控制进食频率为低档，并偷偷喝了好几杯茶，江林晚才堪堪保证面不改色。被红辣椒影响到的心脏电传导系统变得有些紊乱，他忍耐了会儿，还是打听起上周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你去Livehouse那天晚上，邱书仪后面才追上来，和她说话的是……朋友么？”

姜屿夏笑，“我还以为你们都会那么问。不过，是的，目前还是朋友。”她压低声音，似乎准备继续补充，却又摇头，低头吃藤椒与辣酱中的鱿鱼。

“‘我们’？”

“对，莫尚，就是邱书仪的那个朋友，他的直系学长也问了我类似问题。”

“哦，你说的是那个在台阶边的男生么？挺高挺瘦的。”江林晚声音淡淡的，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还挺帅……就是不知道其他方面怎么样，他头一次觉得好像遇到了比较难缠的人。

但愿他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不然，估计会是个大麻烦。

姜屿夏点头，指了指满桌的菜。“多吃点哈，感觉净是我在炫。”

“嗯。”他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表情，慢条斯理夹了片鸭肉，送入口中，脑海中仿佛幻灯片般过了一遍当时的场景。

无知无觉被辣味呛住了喉，血管灼烧起来。

姜屿夏已经把话题岔到校际八卦，说两边的学生组织正在联名制作文化类创意宣传片，实际插科打诨“暗流涌动”。终于意识到只是自己在喋喋不休，她抬头，见对方涨红了脸。

其实并非红脸关公，而是瓷白中泛着些微的红。

“你、你怎么了？”她感觉舌头有点打结。

他没说话。

“喝水喝水，是不是辣椒伤到气管？”她连忙盛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终于缓过来，他垂着眼，等眼眶里蓄积起的一层水泽干透。

因为走神，大意了。

“是花椒和辣汤，没注意，不小心。”他不承认其实自己不太能吃辣，含含糊糊糊弄过去。

姜屿夏盯着对方垂落在额前的碎发，以及漆黑如鸦羽的眼睫，听着对方略带沙哑的声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下次小心，我也经常这样。”她着急忙慌抓起一边的果汁就往嘴里灌。

一顿饭终于吃完，她有种战场上打完仗后终于得空休息的轻松感。这种局限在方寸之间你来我往的“过招”，令她中途想短暂按一个暂停键也不行，想搬救兵转移一下注意力也难做到。

“我去趟卫生间，稍微等我下吧。”

“行，我在这等你。”江林晚提着卡纸袋站在玻璃围栏旁，避开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