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光十色的灯群光束兜头笼盖下来的时候，姜屿夏只觉得一阵目眩，连忙拉住邱书仪的袖摆。

在这之前，她完全没想过邱书仪竟会做出跟踪调查这种事，也完全没想过自己竟是同谋。

对方回身牵住她的手，继续满场寻找，在人群中艰难挪动。

满目都是姣好笑靥和飞扬衣摆，各式各样的香水味充斥鼻腔，冷气从中央空调通风口处不断逸散，和人群一样不知疲倦。

学期已过将近一半，中期测评和论文暂告一段落，压力稍微减轻，的确有时间“发疯”。

坐在前往Livehouse的出租车上的时候，听邱书仪终于娓娓道来事情始末缘由，她的唯一评价就是这个。

邱书仪最近新认识一个学弟，隔壁学校N大在读，比她们低一个年级，大二。

专业未知、性情未知……基本都未知，姜屿夏突然金鱼附身，回忆不起来一点。倒不是因为邱书仪没有告诉她，而是说得太多、信息太密，她选择性左耳进右耳出，重点错放在了糊弄二字上。

男主角叫做莫尚。这个不会错，她确信。

“哦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来着？”她由着对方拉着自己在人群中缓慢挪移，室内空调开得太足，冻得人有些昏沉，于是脑袋短路，问了一个愚蠢问题。

身前的女孩回过头来，狠狠睨了眼，“那个不靠谱的舞会。”而后接着继续搜寻目标人物。

“所见略同。”姜屿夏笑。

这是真心话，的确不靠谱，对陌生人上头无异于网恋。终于回想起来，俩人初识在两所学校合办的舞会。舞会是很多年的老传统，这次徐予瑄也去了，回来后吐槽了整整一周认识的不靠谱陌生异性。

不怪老传统，应该怪世风日下。

这次邱书仪目标清晰明确：必须得搞清楚莫尚究竟在做什么。

其实也并不能算是清晰明确，她只是想着多见一面。

至于要是没找到人，接下来怎么做，这个问题她没想过；至于找到了人，接下来怎么做，这个问题她表示并不知道。

玻璃灯管中稀有气体高压放电，光束穿透空气，拖曳出朦朦胧胧的旖旎弧线。

“话说，你和江林晚怎么样啦？”邱书仪挑染的一绺烟粉色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声音飘过来，目光却在全场打转。

姜屿夏愣住，扶着包带的那只手下意识虚握成拳。

“你没说，但我可看出来咯。”对方回头，凑近了道，“咱们院和物院训练赛那次，我就发现了。”

“好吧。我坦白，还不怎么样，进展龟速。”

邱书仪摆手，“不管他！今晚我们好好玩儿，姐姐罩你。”

姜屿夏被这句大姐头式发言震惊得有些恍惚。邱书仪是可爱类型的女生，这次穿的还是全套JK，因为据她调查，莫尚的理想型是邻家美少女。

对方正努力辨认斑斓灯光下的每一个人，注意力全部放在寻人工作上。

第五次被陌生人打断沉浸式听乐队演唱后，姜屿夏忍无可忍，索性装作充耳不闻，专注望着演出舞台。

按理来说对方一定会悻悻而去，并在心里骂她。但她管不着了，语言沟通的力气如今已不存在一丝一毫，再应付下去，她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炸毛。

然而身边的人没有走。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做足心理建设，摸出手机解锁屏幕，轻车熟路点开聊天软件，调整好表情，随后扭头看过去，露出一脸歉疚的笑。

“不好意思啊，回个消息。”

这时才看清面前这块牛皮糖。

卖相甚好的牛皮糖隔了一段距离，好整以暇垂目看她，眉清目秀，气质如竹。

满腹烦躁陡然烟消云散。

见鬼。颜狗姜屿夏暗骂，然后下意识感慨。

不争气。她接着骂自己。

一瞬间莫名想到江林晚。其实这两个人相似的地方并非长相，而是气场。江林晚更严肃，眼前这个男生看上去更活泼开朗。

可惜！她略感到遗憾，姐姐早已心有所属，你来得不是时候。

牛皮糖不疾不徐地开口，有一对很可爱的虎牙，“这首歌你喜欢吗？”目光清明，坦坦荡荡，一点没让人讨厌，甚至竟有些让人无法拒绝。

现场气氛铺陈得十分到位，舞美灯光的审美独特且考究。

姜屿夏心生感慨，想入非非：此情此景，倒是很适合演绎什么一见倾心见色起意的话本子。

但是看着面前这个人，她好像总会想起他。

过去的短短半分钟里，脑海中又闪过无数片段，她有些想知道江林晚现在在做什么。如果不是邱书仪拉她来这里，原本这个时候她会是正和他一起吃饭，已答谢之前他对她的数次帮助。

心跳得有些失去节奏，她叹了口气，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手机里的确有新消息通知，她迅速回复，而后把手机塞回包里，抬眸笑道，“嗯，挺好听的。”没有牵出新的话题。

自然而然终结掉对话，满脑子想的已经成了如何编造撤离理由，这个理由需要十分合理，需要达成的最终目的是带着邱书仪一起离开。

对方果然识时务，没有继续说话。

然而站在一旁，从头到脚仍然一派安详自在，拉开舒适的社交距离，认真听着乐队演唱。

那厢，邱书仪终于找到莫尚。走两步回到她身边，一边牵起她的手，一边催促，“快，我看到他了，跟过去。”

刚打好的腹稿湮灭在喉，她不得不飞速转动脑子，决计再想借口。

邱书仪附耳描述方位。不远处那一小圈人，正是莫尚和他的朋友们。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莫尚本人。传说中令邱书仪牵肠挂肚的男主角本人，留着桀骜不驯一头短发，身上闪闪亮亮，搭在朋友肩上的胳膊瘦却结实有力，指间挂着两个戒圈。

她轻轻扯了扯邱书仪的JK衬衫袖，“你能搞定……吗？”

“嗯？小瞧姐姐。”对方神色未变。

人影交错中，男生转了身，姜屿夏终于看清莫尚的脸，“原来是阳光弟弟。”

邱书仪径直走过去，一手拿着包和手机，一手攥着她的胳膊。

她本想就此告辞，功成身退，却感觉到女孩拉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发抖。眸光黯淡一瞬，将想好的理由抛之脑后。

“嗨！好巧。”邱书仪熟络地打招呼。

莫尚随话音转过身，神色惊诧，“你怎么在这？好巧好巧。”是错觉吗，从旁观者的角度，姜屿夏似乎看到一丝无措，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这支乐队演唱很好听。”邱书仪目光飘向舞台，没有看他。

莫尚和朋友说了几句话，便走近问：“这位是？”邱书仪似乎没有听到，姜屿夏忙自我介绍：“我是书仪的同学。”

这不明摆着嘛，弟弟真是没话找话。

气氛开始变得扑朔迷离，邱书仪好像无意加入对话，眼里只有台上那支乐队，姜屿夏觉得自己的假笑面具快要碎了。

“原来你在这里啊。”尾音十分懒散，来人一派风轻云淡。

“喆哥！”发自内心的笑取代了莫尚脸庞上同样的社交假笑，他忙不迭开口，“来我介绍一下，这是邱书仪，这是她朋友。”

姜屿夏瞠目结舌。

牛皮糖闲散地站在一旁，碎发半遮眉眼，唇角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这人的到来令场面变得极为……

其乐融融。

邱书仪终于恢复状态，声音轻快活泼，滔滔不绝，紧攥着的手也松开了。

姜屿夏阻断自己漫无边际的大胆猜测，觉得这件事个中缘由应该不简单，不过隐情还是留待以后，她现在发觉自己的第一要务是应付面前这尊……懒洋洋的大佛。

“她是莫尚的女朋友吗？”大佛低声问道，单刀直入。

她慌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或许是吧，小声点儿。”偷瞄一眼身旁，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好像没有一丝让人担心的必要。

大佛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他是我直系学弟，关系很好，认识一下吧，我帮你。”

眼前横过来一部黑色手机，添加好友处的竖直光标正在闪动，屏幕下方是数字小键盘。

她瞥了眼邱书仪，又望向更靠远处些的莫尚，心里却有种奇怪感受。

身边人的笑容温煦和暖，举止进退有度，没法让人心生讨厌。她接过手机，垂眸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

“谢谢。”男生轻声说。

乐队的音乐声陡然变大，她没听见对方的声音，垂目在包里一阵翻找，突然想起昨晚那一幕。江林晚把他的手机递至掌心，她把那部手机收进自己包的内夹层。

心不在焉解锁屏幕，通过了大佛的验证申请。

“顾喆安”，对方的验证消息是姓名。

她迅速输入自己的名字，切出对话。沉默片刻，又按捺不下心里的蠢蠢欲动，切回聊天列表，找到江林晚。

“哈喽，吃饭了么？”犹豫了会，觉得这条消息实在没有营养，回删干净，掐灭屏幕。

这个晚上原本就来得不算早，找人又花掉很长时间，一小时后便到乐队演出尾声。

姜屿夏安安静静听了很长时间音乐，偶尔和邱书仪说说话，更偶尔地回答一两句莫尚和顾喆安的闲谈。散场后，随人群往外走时，才发觉已是月明星稀，天空如泼墨般淌至异常遥远的地方。

“姜屿夏。”路灯下有一道高挑清隽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她很惊讶。

“和朋友刚吃完饭。”江林晚偏头往另一个方向看。不远处有一小群人，他们正在聊天，同时也在等他。

他缓步走来，踏上台阶，行止风度有种浑然天成的雅致。月色下的冰山美人，令她心脏陡然漏了一拍。

“想吃宵夜吗？”他声音很淡。

她没搞清楚状况，困惑地连连眨眼，“你不是才吃完饭吗？”

“烧烤、刨冰，什么都可以。我们约的虽然是下周，但今晚恰好遇见……”他叹了口气，“你不饿么？”

当然饿，已经十一点多了，半小时前她就开始饥肠辘辘。

更何况吃饭搭子是他，好像没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邱书仪刚和莫尚说完话，冲两人这边招手，“夏夏、林哥，你俩先走吧，我这会儿还有些事情。”

见姜屿夏没动，她又小跑过来，凑近说，“没事的，手机联系。我有点事找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行。”姜屿夏点点头，转身欲走。

台阶下站了一个人，路灯将他的身影拉至眼前，蜿蜒在台阶上，犹如绵延的山峦。“拜拜。”

“拜拜。”她下意识回了句，才发现说话的是顾喆安。

他的眼中笑意不减，清爽自在，如一道劲竹。

莫尚在不远处喊他过来，他稍稍沉默了片刻，分神望向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只是短暂的视线交汇，但她身边的那个男生，眼神绝对说不上友好。这人和自己好像，是同类吗？他也感觉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