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微微明,只余残存下的末雪,在初阳中化开,在熹光笼罩下,空中忽而划开了一个口子。
很快,有灵光扑进城内,后口子很快闭合,恢复如初。
楚楹是局外人,自然捕捉的到这一点,不由得顺着那光寻去,见其一路落至城主府,灵光四溢而出,渐渐地化为了一个人形。
那人形径直入了灵堂,目标明确地一巴掌摔向跪坐在地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郭县令”,而后灵堂门迅速关上。
“郭县令”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淡然道:“你如何找过来的。”
“我如何找过来的?”那人冷笑一声,言语中尽是愤懑,“找你这样一个不绝手段的妖,我自然能找到。”
“为何骗我?”她哽咽一下,继续道。
“我说过了,我要救我的家人。”
“骗人!我已助你拿到了书元,救你的家人绰绰有余,那你如今为何来这里?为何布噬魂阵迫害人命?”
“不够。”“郭县令”淡淡道。
“什么?”那人不可置信起来。
“我说了,不够!”
“若莹,你懂什么,我们同入灵月泽,分明都是如蜉蝣一般弱小细微的存在,分明应当都是一般被人瞧不起,可你呢!你入了尊上的眼,很快便节节高升,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徒留我一人在原地,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打不破那牢笼,挣不脱那漩涡。”“郭县令”的面容渐渐褪去,露出了女子本来的面目,只不过此刻显得张狂癫疯,瞧着有些可怖。
“我知道我出生不好,能入灵月泽已是万幸,可我怎甘心一直被他们瞧不起,做他们的奴隶!如今此阵将成,我吸食魂灵必将修为大增,到时候得救,我也有了能够庇护故土的能力,何乐而不为?”
楚楹从进灵堂起便发了懵,听着这一些话脑袋更是一片空白,并不是为别的,而是在此处能够看到若莹的震惊,她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是因为眼前的若莹同她认识的那个相差甚远。
眼前的她,意气风发,灵气充沛,面色红润,妖印因愤怒而深刻地印在面上,十足地动人心弦,一看便知修为高深。
这便是千年大妖的妖力吗?
只可惜楚楹与她相识时,她已经灵根破损,一副从容淡定,面上再也不见当初模样。
“原露,你疯了,你疯了啊!”若莹扑上去揪住她衣领吼道。
“你会受反噬,遭天谴的,届时你还有命在吗!你不去救你的家人了吗!”
原露眼中的癫狂渐渐平息,平静地看了若莹良久:“我生了异心,我要赌,对不起。”
“书元之力已经帮我恢复家乡的灵气,我家人一切安康,谢谢你。”
若莹渐渐松开了她的衣领,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可以不管你,但你现在必须把书元还给我,灵月泽的人已经出来找了,我必须回去认罪。”
“没有书元,我压不住阵。”原露伸出手来,眼中凝着深深的愧疚,“对不起。”
她的手化成柔水,穿过了若莹的胸膛,将内里缠得死紧,在若莹因疼痛而拧成一团的面容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解释道:“那些人受邪毒影响,本就是将死之人,我不过是提前拿过来用罢了。”
“我暂时封了你的修为,别怨我。”
原露手轻轻一挥,水化铁锁,若莹便被牢牢锁在了一旁的柱子之上,任她如何动弹也不得。
“人世之中自有命数,你这样做,既伤人又伤己,你若归还书元,尊上定有办法……”若莹拧着眉,忍着疼痛继续不死心朝她劝解道。
可原露只是闭了闭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身形又化为了那个年过中年的挺立模样,徒留下若莹无奈悲愤的眼神。
楚楹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回头再看了眼若莹,又迅速跟上这个叫原露的女子。
原露着人向温靖传了条消息,道自己也身染重病,记忆模糊不清,如今垂垂危矣,城中之事便由他全权接手。
温靖自是心急如焚,闯入府中就要见一面,原露只出面一会假意安抚一番,并让他为保民心,先不要透漏风声,连朝廷来的那两位也暂且瞒下,温靖是个直脑子,闻此话也并未多想,只面露悲痛点头应下。
再过一日,温靖便收到了郭县令病故的消息,当即悲愤交加,因着县令的独子郭语之也已在那场混乱中离世,他便揽下了办丧事的大任。
但城中血洞失智之症仍未解决,为防动荡,这事还是偷偷办的。
院内的落雪化得愈来愈快,连带着所有人的精神气也起来了,民生一片大好,微光也成为了每个人心里的希望。
沈槐安坐在院落中,忽地睁开了眼,眼中尽是悲肃,又带着淡然。
“死了?”他嗤笑一声。
“应当是怕我们透露她的身份,不想节外生枝,便金蝉脱壳了。”清缘摸了摸冰凉的树干,抬头嗅了嗅落雪的味道。
“不管如何,既确定了她来源非实,又急于成阵,便代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说过了,这是九死一生的死局,从朝廷放弃的那一刻,你都应当明白了,可你却还是自奉钱财修为,更何况,郭县令……”清缘加重了语气,再提醒了一遍。
“那阵噬魂,就算阵破疫病又起,我们也应当保下一城之民入轮回的机会。”沈槐安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也加重了语气,又软了下来,“但清缘,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
“罢了。”清缘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铺天盖地的结界。
“还有一事,今晨,又有一只大妖进来了。”
彼时的大妖若莹已经挣脱开了锁链,踉跄地起了身,又极为细致地将自己通天的妖气掩藏好,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傻瓜原露,竟敢暗算我……”
若莹在府中小心翼翼转了一圈,却不见原露的身影,瞬间预感不妙,轻功一跃,径直出了府。
城中还在走动的都是尚还康健的百姓,他们自认为疫病已解,所谓后遗之症也无所畏惧,至少不会危及性命,于是大家伙儿该生活还是生活,该打趣儿还是打趣儿。
讨价还价的买菜妇人,茶馆里谈天说笑的小生,台上眉飞色舞的先生,舞楼里身姿灵动的舞姬,都是民生欣欣向荣的场景。
若莹显然被惊住了,不为别的,只为她甚少出山,每次出山都会为人间一片繁荣的场景所镇住。
纵使这是一座刚历完大劫的病城,彼时他们不知道即将要面临的苦难,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盈盈向上的生机。
这就是生命,这便是人间。
若莹神色又黯淡下来,四处观察着,定在了城东处。
那是大阵所向方位。
她当机立断,片刻不停地跑向那里,左右上下看了一番,果真是自上古留下来的禁术,若不是原露有书元在手,再给她几千年的修为也断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如今禁术大成,她纵有千年修为,也没有中断阵法的能力,若莹几番思索,还是向尊上传达了这里的消息。
要杀要剐,待回去后,她认罪便是了,毕竟这书元也是她帮忙偷的。
可还未等尊上到来,这阵便已动了。
原露知道若莹的想法,怕出事端,竟利用书元之力强行开启大阵。
大阵源源不断地运转着,一城百姓的血丝环绕着将一片天都染得血红,连带着纯洁无瑕的落雪。
阵法启动的时候,百姓们是茫然的,而后他们忽然开始头痛欲裂,极速流失神志,只能跪在地上嗷嗷叫痛。
此时沈槐安和清缘已经在大阵旁等着了,他们这些时间有尝试着去寻那妖,只不过虽然那妖修为未及千年,却也不容小觑,一时半会儿也没找着。
沈槐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里头装着的,是那日他与原露打斗之时,趁其不经意间取下来的妖血。
妖血纯净无瑕,但也生了一条血丝。
生于清晨之露,本来就是纯净无暇的,只可惜入了歧途。
清缘没有留余地,将妖血印在阵中,按照原先计划好的那样,与沈槐安开始破阵。
阵虽牢固,但并非无处可破,噬魂阵条件中有一点,需借血和愿力祭出魂魄,也就是说,阵中献血之人,需是自愿的。
原露自然不可能祭出自己的魂魄。
更有一点是简单的,噬魂阵血液需统一,而妖血和人血更是大为不同,将妖血浸入阵中,反而能使阵不稳,让沈槐安和清缘从中找出机会破阵。
先前他们二人议论的时候,楚楹还觉疑惑,这阵除了难做,条件并不苛刻,可在她所在的世界里,似乎并没有听见过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大阵。
而那时清缘说了一句:“所谓那些惊世骇俗的大阵,无非是借天时地利人和所成,可上等灵器并非人人都有,大阵既出,便代表着灵器与它同根,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是了,古往今来的作阵者,在销声匿迹之后获得的反而更多是灾祸。
福祸相依,这是自古便流传下来的道理。
若莹本想再拖一拖,但没想到原露如此拼命,此时见百姓叫苦不迭,便知大阵已动,本想咬咬牙拼命强行破了这阵,但到了那儿时,见已有两个人立于阵前闭眸捏诀破阵,周身灵光四溢,一看便知修为不俗。
她有些放下心来,见这两人还能撑一会儿,便两手翻转,强行破了那锁了她修为的禁制,一口血从口中喷出。
她忍住喉中腥甜,面上妖印尽显,妖气也不可抑制地散发开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原露。
若莹闭眸睁眼,朝手里吹了一口气,再张开手时,一群扑朔闪着光的小萤虫展翅而生。
“去,帮我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