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空间内囤积了大量的信息素,在湿热的盛夏,这种带来空旷、凉爽感的气味让人很是受用。盛襄深呼吸,只觉黏黏糊糊的皮都展开了,可随着他吸入更多,心里有处角落反而又痒又燥。
“你不该跟来。”岳庸白道。
“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盛襄倔强地回应,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发出一声清脆的抗议。他的问题好像永远得不到正面回应,到头来就捞到一个骗傻子的空号。更讨厌的是,岳庸白这个实干派,一旦言语无果,便直接采取行动,将盛襄拦腰抱起,像扛货物一样,轻松地将他丢出了房门。
“放开我!”盛襄扑腾了几下,以失败告终,被丢到了走廊上。他回头一看,门已经无情地合上了。
“我被丢出去了?”盛襄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自己竟遭遇了这样的对待。“怎么可能,他喝忘情水了?”
岳庸白自幼接受的教育,让他习惯了将私情藏起来。然而,人终究是感性的动物,如若当真存在一种能让人“断情绝爱”的忘情水,一定是以损害大脑皮层为代价的,例如天愚派的愚者教徒,亦或者,普遍为反社会人格的恶种。
盛襄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他想,只要奇迹不是智障,就不可能不喜欢自己。
那岳庸白都这么喜欢他了,又何必在意谁主动?
于是,盛襄趴在门板上喊:“老板!你真不打算点我的话,我可要找下家了。我没带钱,今晚找不到工作就只能露宿街头,这儿治安多差呀,到时候我地铺一打,左手睡个强盗,右手睡个流氓……”
走廊上这么一嚷嚷,又把隔壁房客闹了出来。大叔的脸涨得通红,骂道:“死基佬,有多远滚多远!”
盛襄挨了一通骂,又去敲别的房门。刚敲到第二家,走廊上就有一户开了门,走出来一个大鼻子醉汉,笑眯眯地打了个酒嗝,冲他招招手。盛襄过去后,醉汉先是极不客气地将盛襄上下扫视了一圈,而后摸了把他的腰侧,压低嗓子道:“小哥,腰好,看着就有劲。”
这醉汉一副亏空的样子,软脚蟹一般,盛襄料定自己吃不了亏,正要胡诌几句,门突然重重合上,里头一声痛呼,想来是那大鼻子被门板正面突袭了。
身后传来一股寒意。
盛襄缩了缩肩膀,“改变主意了?”
岳庸白还是把他带回了房间。
“盛襄。”岳庸白关上门,“今晚你可以住下。”
“盛襄是谁?”少年挑衅,“是别的夜鸟吗?不行啊,老板召了我,就不许再召别人了。”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岳庸白不接他的话。
“谁拦你?”盛襄笑话他,“客人铁了心要走,难道我还会死皮赖脸不成?”
没有对手的配合,盛襄的表演事业刚起步就陷入瓶颈。沉默五秒后,岳庸白取下脖子上的毛巾,完全无视他,返回浴室,锁上了门。
巴塞的雨季和旱季区分显著,雨季中,驿店都会储备雨水过滤后供住户洗漱,供水充足。岳庸白洗了很久,水声不断,搅得盛襄脑子里也跟掺了水似的乱七八糟。
待岳庸白擦干身体出来时,看到盛襄钻进薄被中,背对着他,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后脑勺。
想来是困了。岳庸白便从柜子里取了一床被褥,摊在地板上。
“老板,你打算睡地板吗?”盛襄并没有睡着,他翻了个身,脸颊红扑扑的。
岳庸白自顾自铺床。
“是不是因为那个叫盛襄的呀?”盛襄眨眨眼,“他又没有千里眼,你在外面玩,他不会知道的。”
正当盛襄以为他不会理睬这种无聊的玩笑时,岳庸白配合了他的表演。“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小夜鸟。”
莹蓝色的触肢偷偷从Enigma的身后钻出来。见状,盛襄笑了:“劝人从良,你居心叵测!”
小触肢越来越多,像海葵那样全部张开,颇有种要占满整个房间的嚣张架势。
盛襄没见过这种架势,舌头打结:“既、既然老板心里都有人了,那、那是不是就别在外面乱搞……”
渐渐地,触肢凝聚起来,化为一只白色的巨犬。
“白雪!”自雪原一别,盛襄再没有见到过这么大只的白雪,他喜出望外,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准备迎接巨犬的拥抱——
岳庸白目光一怔,金瞳之中,瞳孔瞬间扩大。盛襄发誓,他从未在Enigma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让人产生“这间房里是不是出现了灾厄”的疑问。
盛襄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岳庸白是看到了他。
他是什么样子?
少年早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只剩下腰间系着一条红绳。
这是Beta并不柔美,更不细腻的身体。
可Enigma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未来算什么?过去算什么?眼睛装得下的,不正是此时此刻吗?
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裂,哪怕是继承体也承载不了这么多溢出的情感。
盛襄被压在透着潮气的床垫上接吻,岳庸白间歇性地用尖锐的牙齿和柔软的舌头摩他的脖子,盛襄的脖子痒得受不了,忍不住哼哼道:“我的腺体都快要被你舔出来了。”
听罢,岳庸白好像冷静了些,换了个地方,在盛襄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
“没说不给你咬,为什么不标记我?”
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他自信满满地安慰起身上这个被勾起口腹欲的Enigma,“我早就想通啦,才不管什么Beta、Omega,难道多一个破腺体我就不是我了吗?只要奇迹定期给我点信息素,就不影响生活。”
盛襄观察他的反应,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时代,要是有什么东西构成牵绊,那就是好的。
如此方才撬开岳庸白的嘴。“万一我不在了,你会很难受。”
原来,他一直担心的是自己死后,被他用信息素浇灌过的Beta发|情得不到抚慰会很难捱。
盛襄也知道,这是实话。都是打仗的人,难道还能强迫别人答应自己别死?别说是人造神,真神仙阎王爷答应都不管用。阎王爷说,时代变了。
心中五味杂陈,盛襄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气道:“你死了,我会难受,和奇迹有没有标记过我没关系!相比之下,身体难受反而好处理,天下之大,总会有一款信息素适合我,到时候我……我用别人的信息素!我乱吸!我混着吸!我……”
岳庸白用力抱住他,牙尖瞬间刺破了脆弱的腺体,盛襄叶公好龙一般大声哭叫,听起来相当可怜。听到他的声音,岳庸白的气息愈发沉重,似乎在努力控制准备撤离,可盛襄应激似的搂住他的脖子,两人位置扭转,翻滚了几圈。
盛襄嘴巴硬得像铁:“一点都不痛!不用管我,继续……”
岳庸白叼着他最娇嫩的腺体,用鼻腔应声。
“要掉下去了……”盛襄晕晕乎乎地想,是心理外化吗?
受力的木板已经完全从中间裂开了,床垫凹陷,两人每动一下,都发出“咔嚓”的声响。
直到临时标记完成,他们才从床里头出来。
白雪舔舔盛襄脖子上的伤口,岳庸白顺势将他抱到巨犬背上。
熟悉的触感让盛襄完全放松下来,他记得在雪地里,他们就是这样依偎着睡觉的,白雪喜欢团成一个甜甜圈……
Beta无法分泌信息素安抚Enigma的欲望。盛襄只觉就连精神都被人捏在手里把玩,意识有些断续,脑中刚闪过雪原的画面,就发现自己躺在了甜甜圈的中心。面前的Enigma的瞳孔似乎变成了竖条。
岳庸白随手撕开了床头柜上的小袋子。
待盛襄看清,已没有婉转的余地,也不知是不是白雪的体温较高,他的皮肤都快烫熟了,像个煮熟的鸭子,扑腾扑腾要飞起来。
“盛襄。”
湿热的气息喷在盛襄的耳垂上,痒痒的。在信息素的狂潮中,他整个人都软成一滩水,“好喜欢奇迹……可你还是要走,什么都没有答应我……”
“答应你。”岳庸白用鼻尖碰碰他的眼泪,像在哄小孩。
渴望他,仰慕他,爱他的理想,爱他存在的世界……那么,这应该能算作是……“我永远爱你。”
在这潮热的夏夜,盛襄的身体和情绪都变得格外敏感,他一点都不想忍着泪珠子,哽咽着哭诉:“没让你答应这个!”
盛襄看着真的很可怜,不过这一次,岳庸白不打算再放过他。
“等一下!不要在白雪身上……唔!”
。
翌日。
Enigma的信息素哪怕是对Beta来说也激烈过了头,让人在亢奋的状态下放大快乐、忽略痛感,最后陷入深度睡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盛襄闭着眼睛在地板上翻来覆去,昨夜的记忆如同雨夜中的灯火,忽明忽暗,难以捉摸,不过他记得那种感觉,他太舒服了,抱着奇迹只觉得身心都被填满。也终于确认,监狱里那次肯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时是他太缺乏经验才产生了天大的误会。岳庸白竟然会任他误会下去,可见这小子闷坏,早就居心不良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整齐叠放的衣物上。房间里只有盛襄一人,岳庸白果然在黎明前逃走了。盛襄拖着酸疼的四肢换上衣服,将头埋入衬衫,深深吸了一口,可惜沾染上的信息素已经很淡了。
本没什么道理,他就是觉得岳庸白那样的人,对待这种事会非常认真,既然发生过肌肤之亲,也就意味着岳庸白会对他负责。于是,他潜意识里的空落感减轻了些,这一次,总不算是无功而返。
盛襄把房间搜罗了一遍,就看到床头柜上少了一沓套,多了一沓钱。
“……”
到底谁才是对夜鸟设定最入戏的人?
直到清洁工开门后两眼一黑,差点没厥过去,盛襄恰是时候塞了一叠钞票,才知这“嫖资”自有去处。
阳光透过棕榈树的缝隙,洒在褪色的墙头。隔壁的客人,和盛襄一样,选择了在这个时候退房。大叔顶着黑眼圈,一见到盛襄便开始深呼吸,好像多看他几眼都会受到精神污染。他低声嘟囔:“老子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凌晨又被梦里你叫的声音吓醒,世风日下啊!”
盛襄和大叔并肩走出旅馆,小镇唯一的早餐店已经开门。阳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
“他什么时候走的?”盛襄问。
“天还没亮,就匆匆走了……难道他赖了你的钱?呵呵,报应!”
盛襄买了两个贝果,分给大叔一个。奶酪香在口中弥漫,吃人嘴短,大叔边吃边说:“我睡不着就上走廊溜达,我听到他问前台青橄榄镇的方向。那是巴塞的边界,属于三不管地带,原住民估计被杀得差不多的,现在住的尽是些恶种……叔跟你说,像你们这种年轻人……噫,人呢?”
穿过两百公里的荒野,盛襄驱车抵达边境,青橄榄镇竟然是以个荒村,楼房空洞,废墟无人问津。
即便在车内,尸臭也扑鼻而来。畸变的乌鸦在空中盘旋,降落在地,啄食着残骸。
盛襄踏出车外,步入村落。满地的尸骸,是恶种的残骸,怪物的血液已凝固,与泥土混合,形成一种怪异的暗红色。
再往里走,死去的恶种被堆成一座小山,烧到现在大多成了焦黑的骨头,余烟缭绕。
盛襄立即明白,这些只会是岳庸白的杰作。他站在快要熄灭的火堆前,仿佛能看见岳庸白挥动他惯用的超纤合金长刀,身影在恶种中穿梭,刀锋划破空气,致命的弧线随之展开。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击中要害,血液飞溅,怪物的哀嚎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他到底在这里杀了多少恶种?盛襄不由感慨。
杀恶种对人造神来说,更像是工作。由于平常工作就足够饱和了,休息时更不会无端挑起争端。如果恶种不主动挑衅,他宁愿无视这些恶种继续赶路。而恶种遵循的是丛林法则,一旦见识过他的实力,它们中的大多数不会再去招惹这样一个危险的旅人。
可他还是将青橄榄镇杀成了一座荒村。
这是因为他知道,任何一只漏网的恶种,都可能成为后脚赶来的盛襄的威胁。
知道盛襄醒来后咽不下这口气,还会找来。所以,提前清除了潜在的危险。
“混蛋!”盛襄吸了吸鼻子,梗着嗓子骂道,“奇迹,你就是个混蛋……”
三日的期限到了,少年最后可以任性的时光也随之告终。最终,他也只能倒车,向天空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