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云侧过身,操着本地的语言对中年人说了些什么,可中年人只是频频摇头,几个男子上前,挡住了官兵们的去路,看上去是不打算让官兵们带走蒙云。
可蒙云无暇向官兵们解释,眼看着几个官兵手中的刀已出鞘,苏心暮忽然大脑一片空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蒙大人,这里出什么事了?”
官兵们看一个汉人打扮的女子忽然上前,几个人面面相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蒙云看苏心暮来了,微微讶异片刻,很快便心领神会。
“无他,徐巡抚要问我些关于城中事务的情况。”
蒙云的眼神在苏心暮和官兵们之间巡视,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这位官爷,我们城里的沈大人病倒了还没起来,蒙大人代劳帮着安置我们灾民,您几位能不能行行好?让他帮我们处理完再走啊?”
苏心暮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无辜又诚恳。
为首的官兵上下打量着苏心暮,看她穿着朴素,似乎也在犹豫不决。
“徐大人急着见我,可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蒙云趁此机会问道。
为首的官差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因为你们城中的磁石。”
“磁石?”蒙云茫然道,“什么磁石?”
“你们城中的劳工私自挖掘地宫,从地下深处挖出了一块大磁石,磁石一挖出来,这里的磁场就乱了套了,这就是为什么路过此地的人总能看到异象。”官差用刀鞘指着周围绕了一圈,“说到底是因为城中掌事管理不力,巡抚大人要找这里掌事的问话。”
蒙云的神色愈发茫然,可见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听过碧落城中有什么大磁石,他请官差稍等片刻,随即转过身去用本地语言向身后的中年人询问起来。
这一问就坏了事了,那中年汉子顿时怒火中烧,他言语激烈地指着远处的地宫说着什么,随后又指了指身边的族人,看上去有天大的冤屈。
蒙云听着,慢慢蹙起了眉头,苏心暮看着便知道那官差所言非实。
“请问这位大哥,徐大人是如何得知磁石之事的?”蒙云向官差问道。
官差眯起眼睛,似乎很是不屑地说道:“大人如何得知这里闹鬼,便是如何得知磁石之事的。”
“匿名信?!”蒙云反应了过来。
官差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官刀一挥:“蒙大人,还是跟我们走吧。”
“等一下!”
苏心暮急忙拦道,她其实也没想好怎么说,但是直觉觉得不能让蒙云跟他们走。
“挖掘磁石如何能影响一方水土?那磁石只是在土里埋着,挖不挖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小丫头,你可知道这磁石可是你们城中的镇邪之石?你们私开地宫滥采磁石,触动平安地脉,如何能不影响一方水土?”
那官差愈发不屑,可是苏心暮看他的眼神愈发离奇。
“镇邪之石?既然是磁石那如何又成了镇邪之物?要是镇邪,请个大仙过来做法就行了,要是因为磁石的磁性,烧一锅沸水把那磁石毁了不就行了?”
“一派胡言!”
那官差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打进大牢!”
苏心暮闭了嘴,倒不是害怕进大牢,只是她发现自己没法说服那些官差,他们领命而来,看上去无论如何都要带走蒙云了。
就在这时,苏心暮腰间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她按住自己的腰部,那里放着蒙云交给她的追踪纸鹤,另一半贴在那个逃走的黑衣人身上。
蒙云还在与官差们打嘴仗,苏心暮从腰带内侧取出一枚纸鹤,只见纸鹤如雪般的白翼迎风震颤,隐隐有向地宫方向飞去的意思。
不止如此,纸鹤震颤的同时,苏心暮感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附魔杵也震了起来。
附魔杵就放在她随身的包袱里,虽然那震动不大,但足以让她发觉。一般这种类型的震动,是大规模离魂之前的征兆。
苏心暮环顾四周,没看出一丝一毫的前兆,但无论如何,地宫一定有情况。
苏心暮顾不上遮掩,上前拽住了蒙云的袖子,将纸鹤展示给他看。
蒙云转过身,看见颤动不已的纸鹤,神色立即变了。
苏心暮冲他点点头,转身向地宫跑去,蒙云欲言又止,当着官差的面,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无可奈何,蒙云只得随官差们走,这次城中居民并没有拦着他们,只是沉默地站在屋前,看着蒙云离开。
蒙云眼看着官差们带着他往城外走去,似乎是要去徐大人下榻的邸馆。
以防万一,蒙云随官差们上轿的时候,从衣内取出了小地动仪,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将小球塞进了兽首之中,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琉璃球从兽嘴中落下,在盘中打了个旋儿,平稳地落在了指示最大数字的线圈中。
看来地宫确实是出状况了,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
蒙云下意识想敲轿落停,思索片刻又停下了,他没法说服官差们回去,徐大人关心的是古城中的异象。
正当蒙云想到这儿的时候,轿子忽然停下了,与其说是停下,不如说是落下比较准确。蒙云在轿中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可是轿外却一丝人声也无,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蒙云屏气凝息,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却见轿外天地已然换了一幅景象。
抬轿人和官差均不见了,他们明明刚出了城门,可是现在却身处一处旷野,周围环境迥然不同,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天色阴沉,隐约辨认得出是黄昏,天边残阳与另一边的阴云遥遥相对,眼下天色无比诡异。
蒙云走下轿辇,耳边断雁高鸣一声,秋风乍起。此时蒙云意识到,他应当是入了幻境了。方才出门时还是烈日当空的晌午,此时却变成了秋意凛然的黄昏。
蒙云隐约记得,当年是娘在碧落山失踪的那时,也是一个秋日的黄昏。
蒙云心中逐渐紧张起来,为何如此凑巧,会在此时入了二十年前的幻境。如若说每一场环境都来自一个失魂之人的记忆,那他现在又身处谁的记忆之中?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狂乱的脚步声,似是一个人在朝这里奔来。
蒙云转过身,远处残阳下出现一个狂奔着的身影,他一头散发在风中飞舞,身上多处浴血,宛如修罗煞神一般狂奔。蒙云猛地退后一步,在那人经过自己身边的一瞬间,看清了来人的面庞。
蒙袒!
来不及多想,蒙云便追着蒙袒跑去,他的喉头发紧,想喊话拦下他,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连他的名字也叫不出声。
他们已有二十年未见了,蒙云仍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兄长。可此时身处幻境,蒙袒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蒙袒奔去的方向逐渐明朗,他是在朝山上赶去。蒙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此时此景,碧落山上应该只有师娘一个人在。
蒙袒一路狂奔,赶到了半山腰处的一座青瓦小院的门口,蒙云眼看着院子的方向,心彻底跌进了深谷。
蒙袒立在院门口,双目赤红,仿佛着了魔一般,冲着院内大呼崔咏的名字。
可是此时崔咏并不在碧落山,院内屋门轻轻推开,一个身着碧色罗裙的女子从里面缓缓走出,她眉眼淡漠,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对于蒙袒的到来并不惊讶。
正是沈英铨。
蒙袒似乎没想到来人是沈英铨,他双眼紧盯着她,似乎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你可是来寻我夫君的?”
沈英铨开口,声音平静万分。
蒙云看着师娘,幻境中无人能看到他,可是失踪二十年的师娘就站在自己面前,仅有一步之遥,蒙云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没走。”
蒙袒阴鸷地开口,语气中有明晃晃的威胁。
“他一直留在碧落山,等着看我的下场。”
沈英铨轻轻摇头。
“要我如何说你才会信,我夫君早已不住在山上了。”
“若是他不在,你又为何会在这里,还有蒙云。”
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蒙云心头一颤,蒙袒的样子太不对劲了,记忆中蒙袒一直与他疏离,但从来没有这个样子。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今日之事罢了。”沈英铨朝他走了两步,“你与其来找崔咏,为何不去找那女人算账?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找她有何用?!”蒙袒大吼一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早已计划好了,就等着今天炸开地底,放出那石臼,若不是她,城中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是想我死!”
沈英铨面色微动,她看了看蒙袒的身上,叹了口气。
“还不致于此,蛮族凶悍,入侵碧落城是早晚的事,你应当庆幸,此事还没有到开战的程度,中原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你应当赶紧回去,安抚城人才是正经事。”
“没用了,他们已经来了······”
蒙袒坐在地上,抱着头痛苦万分。
“他们要收回土司的自治,从此之后碧落城便没有南疆人自己的土司了······”
“我积虑已久,带着族人在山林间隐居至今,只为了躲避那些蛮族,本来过得相安无事,只因招徕那女人和······”
蒙袒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他站起身,问沈英铨道:“崔咏到底在哪儿?”
沈英铨不答反问:“你畏罪潜逃,究竟是怕那个女人,还是怕官府追责?”
“若是怕她,你当初就不应该将她们收留在碧落;若是害怕官府,你此时早已逃之夭夭,如今却上山来,你只想找到我夫君,让他想办法抓住她,将罪责全推到她身上,不是吗?”
蒙云攥紧双拳在一旁听着,他儿时从未听过师娘如此说话,记忆中师娘总是温文尔雅,每当他偷听崔咏与外人的谈话时,总将他拉走,似乎是对南疆政事毫无兴趣,现在看来,师娘似乎深谙其中款曲,只是选择了沉默。
蒙袒充耳不闻,朝她逼近一步:“崔咏在哪?”
沈英铨只字不言,似是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
就在此时,二人像是同时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般,向后院望去。
蒙袒神色一变,僵在了原地。
沈英铨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向后院走去。
看到此景,蒙云顿时明白了,他们听到的声音应当是当年幼时的自己在后院的呼唤,彼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的大树下糊纸鸢,因纸鸢破了,他才会叫师娘来帮忙。他清楚地记得,师娘听见他的声音,便走来了后院,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会帮自己补救。
随即她走进了堂屋,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