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昂赛尔是安德森·昂赛尔子爵的二女儿,她有一个长她至少十岁的姐姐,一个大她五岁的哥哥和一个小她六岁的妹妹。
按照福尔摩斯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昂赛尔家早已落魄,爵位是他们仅有的财富之一。莱特这个大学教授本不是昂赛尔子爵最好的选择,但克里斯汀那个疯了的长姐无疑影响到了她在婚恋市场上的受欢迎度,找不到有钱有势的联姻对象的子爵只能将自己的二女儿推向听起来清贵有范的大学教授。
“昂赛尔子爵知道他长女的疯癫是因为莱特吗?”趁着福尔摩斯背过身拿文件的时候,华生缩起身子喝了一口酒:“而且,我们能证明莱特教授和昂赛尔家的长女有过不正当关系吗?”
“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昂赛尔家的长女和莱特有过关系,但她确实是因为被人欺骗了感情才走向疯癫的。”福尔摩斯将一张诊所开具的回执单复印件递给了华生:“这是她的流产证明,我花了点小手段才弄到手的。”
“我们是直接去昂赛尔家找克里斯汀,还是再等等?”华生翻弄着桌上的文件:“如果莫里亚蒂真的有在背后指导她,那我们应该没办法从克里斯汀口中问出什么了,她的心理素质一定有被加强过。”
华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开口道:“我问过赌场老板了,他证实死掉的那个厨师在收获横财之前确实有人曾找过他。老板说:一个小个子给了他两千英镑,并叮嘱他找一个比较合适的方式将钱全部输给那个厨师。”
“赌场老板会老老实实地跟你说实话?”福尔摩斯不太相信地看着华生:“你花钱从他那里买到的情报吗?”
“我没那么多钱。”华生轻声笑了出来:“我只是以理服人,好好地跟他谈了谈。”华生觉得自己就没必要跟福尔摩斯细说他是如何用袖剑抵着赌场老板的脖子并威胁他的了。
“有趣,这就带来了新的问题。”福尔摩斯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克里斯汀在家里并不受宠,子爵更宠爱自己的男性继承人。但即使克里斯汀受宠,她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昂赛尔家虽然还没穷到叮当响,但也不可能一次性掏出两千英镑,这可不是小钱。”
“莫里亚蒂不会慷慨到连买通厨师的钱都帮她掏了吧?”华生皱了皱眉头:“应该不至于吧?他看上去没这么好心啊。”
“闺房小姐最有可能用到的筹钱措是什么?”福尔摩斯揉着脸颊:“说来惭愧,我长这么大还没为金钱发过愁。华生,如果你急需钱,你会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我?我又不会闺房小姐。”华生朝福尔摩斯露出了一个假笑:“如果我真的急需用钱的话,我大概会去当铺典当东西。谁身上还没有点颇有价值的老物件呢?”
“好主意,但伦敦那么多当铺,我们也不能确定克里斯汀·昂赛尔到底去了哪里。”行动力超强的福尔摩斯直接就站了起来,将外套穿好后就准备出门:“华生,我负责伦敦东区,你负责西区,我们分开去找。”
两千英镑不是个小数目,为了凑齐这笔钱,昂赛尔几乎卖光了她拥有的首饰和珠宝。且在莫里亚蒂的指导下,昂赛尔也足够明智当不在一家当铺里将东西全当掉,所以华生和福尔摩斯跑了四天才将所有的当票都收集到。至于他们是怎么说服老板合作的,这就不便多谈了。
“我们能拿着当票去找克里斯汀·昂赛尔吗?”华生抖了一下手里的一沓当票,数量之多会被人误会成汇票:“她当掉的东西可真不少,报仇心切啊。”
“奴大欺主,家里的仆人在知道克里斯汀·昂赛尔不受宠后,偷了她的首饰出去当。”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她肯定会这么狡辩的,且应该已经找好替罪羊了。”
“和赌场老板交谈的那个矮个子?”华生继续问道:“那应该是昂赛尔的女扮男装吧?觉得她个子矮小是因为那是个姑娘。”
“华生,认真想一下,这种事情会有人相信吗?”福尔摩斯眼神阴郁地盯着被重新放回桌面的当票:“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在法庭指证的时候空口无凭地说昂赛尔家的二小姐曾女扮男装出现在赌场这种下九流的地方?我都担心那五六十岁的法官会被吓到脑溢血突发。”
“没人会相信昂赛尔小姐有这个能力。”华生明白福尔摩斯的意思了:“女性柔软、脆弱、敏感、无知,当这些刻板印象变成大众印象后,那人们就会下意识地将这一性别排除在罪犯之外,这可真是…”
“这是一种报应。”福尔摩斯抱着手,坐到了椅子上:“长久以来的区别对待终于在这个时代生根发芽,并结成了一颗难以下咽的苦果。正如我之前所说,华生,将克里斯汀·昂赛尔绳之以法的唯一办法就是当场抓到她。”
“但这很难。”华生感叹道:“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杀的人也都杀了。克里斯汀·昂赛尔已经基本上完成这次谋杀,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了。”
“但她确实还有一个破绽,不是吗?”福尔摩斯将嘴贴在交叠在一起的拳头上:“华生,我们最初是怎么怀疑到昂赛尔头上去的?”在看到华生恍然大悟的眼神后,福尔摩斯畅快地大笑起来:“双刃剑伤人伤己,克里斯汀·昂赛尔要是知道是莫里亚蒂出卖了她,我们的大教授可就危险了。”
通常情况下,真正困难的是不为人所知的暗中调查,因为有太多的细节需要注意,太多的残局急需打扫。因此,当福尔摩斯和华生的目的变成让克里斯汀·昂赛尔知道有人在莫里亚蒂的暗示下查自己的时候,两人几乎可以算是大摇大摆地在伦敦街头横冲直撞了。
“小姐,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最近在调查莱特教授的案件呢。”年龄尚小的女仆一蹦一跳地将报纸递给了坐在梳妆台前的克里斯汀·昂赛尔:“听说他们已经有线索了:凶手是一个个子矮小的人,曾在当铺里面典当东西筹钱。”
“是吗?”昂赛尔将耳环戴到耳垂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透过镜子看着后面的女仆:“这么详细?舰队街的记者们有挖出那位侦探的消息来源吗?”
“唔,好像没人挖出来。”女仆手里拿了七八份报纸,直到翻到最后一份的时候才欣喜地喊道:“为了保护证人的安全,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这份报纸的记者认为:消息来源应该是某位牛津大学的教授,是位看不惯莱特教授为人的正义之士。”
“是吗?”昂赛尔低下头,右手紧紧握拳,直到涂着指甲油的指甲在掌心上留下深深的凹痕:“提供消息的正义之士原来是牛津大学的教授吗?真的很巧呢。”
这天早上,福尔摩斯收到了一封显然是来自莫里亚蒂的匿名信件,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今天有空就来趟牛津大学吧,如果你们没能及时抓住我们可爱的凶手,那就不要怪我以自卫之名干掉她了。大侦探,你不希望这次抓到的也是死掉的凶手吧?”
牛津校园太大,提前发来预警的莫里亚蒂却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办公室里。福尔摩斯和华生在摸了个空后,还是决定分头去找这位数学系教授,因为这样效率更快。
在跑过一条被繁花和藤蔓所装饰的走廊后,华生被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人给叫住了:“华生医生,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这是条公共走廊,我没看到有谁在阻止你说话,莫里亚蒂教授。”华生回身冷眼看着莫里亚蒂:“要被昂赛尔暗杀的是你,但你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害怕啊?”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莫里亚蒂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摇了摇头:“一日为羊,终身为羊。你就是给羊安上了铜墙铁壁和尖牙利齿,她也没办法吃了追在身后的狼。”
“但你口中的羊已经害死两个人了:莱特和那个厨师,她并没有你描述得那么无害。”华生慢慢地靠近着莫里亚蒂:“人类真是一种自制力低下的生物,连剥夺他人生命这种可怕的行为都有可能上瘾。在她杀掉更多人之前,克里斯汀·昂赛尔必须被阻止。”
“那么你呢,华生医生?酒精上瘾的感觉还好吗?”在华生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莫里亚蒂愉悦地笑了起来:“你有意识到吗,医生?你那双曾紧握手术刀、短刃和火枪的手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呢。”
“你知道得比我想象中得要多,也比我预期得要更敏锐。”华生将轻微发抖的双手背到了身后:“这只是个小问题,既不会影响我,我也能将其克服。”
“那愧疚呢,华生医生?你确定自己不会被无休无止的愧疚给吞噬殆尽吗?”莫里亚蒂好奇地歪了歪脑袋:“要我说,愧疚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既不能让人好受,也解决不了潜在的问题。愧疚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人在无尽的深渊之中发烂发臭,痛苦哀嚎且永世不得超脱。”
“你到底是谁?”华生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吓人,如果此时有人路过的话,他绝不会怀疑华生想要扭断莫里亚蒂的脖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莫里亚蒂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摆弄着自己右手小指上的权戒。小小的戒指在指头上转动,直到华生能够清楚地看到正面:金色的戒面非常素净,上面只有一个三角组成的十字,是该隐纹。
华生不敢置信地看着莫里亚蒂,但没等他做出反应,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男人将一件大衣披在了数学系教授的肩膀上,并不动声色地让自己挡在了华生和莫里亚蒂之间。
“塞巴斯蒂安·莫兰。”华生喃喃地说道:“所以你就是圣殿骑士团的现任大团长,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声划破了校园宁静的氛围,惊起的飞鸟开始聒噪地尖叫起来。莫里亚蒂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和莫兰一起离开之前朝华生说道:“华生医生,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立刻赶到福尔摩斯先生身边。你其实说得也不算错,克里斯汀·昂赛尔已经杀红眼了。所以最好别去迟了,不然侦探先生就得死在那个小疯子手里了。”
“你是疯了吗,昂赛尔小姐?”福尔摩斯在蹿到一根石质柱子后,朝身后大吼道:“先不说你不去追杀出卖你的人,而是在这里追杀我是不是有毛病,你在走廊里面开枪就不怕跳弹打到你自己吗?”
“我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想让我将背后的那位先生拉下水,对吗?”昂赛尔极稳地端着枪:“那你打错主意了,福尔摩斯先生。被你抓到,我只会被送上绞刑架。但背叛那位先生?他会让我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的。”
“解决不了问题,你就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是吗?”福尔摩斯趁昂赛尔重新填弹的空当,快速地往拐弯处跑去:“你怎么能确定那个人不会继续出卖你?你还想杀多少人,克里斯汀·昂赛尔?难道你要杀死所有能查到你的侦探吗?”
“那位先生没这么无聊。”昂赛尔紧追不舍地跟在后面:“他花费了很多精力才将我从一个软弱无知的闺阁少女培养成现在这么个还算合格的杀手,出卖我只会让他已经付出了的一切变成泡沫。但你是个意外,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聪明才智激起了那位先生的好胜欲,所以我要干掉你这个不该存在的意外!”
“我聪明难道是我的错吗?”福尔摩斯往另一边的柱子扑去,但却不慎踩到了石子,于是一个踉跄往地上摔去。
昂赛尔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她从容不迫地将准心对准了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侦探,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也开始缓慢加力。
“福尔摩斯!”华生三步并两步地跑到福尔摩凯身边,在将人拎起来往旁边扔后,高高举起了拿着枪的右手。
同时响起了两声枪响,昂赛尔击中了华生的左腿,华生也命中了昂赛尔拿枪的那只手。华生左手按住伤口,咬牙坐在地上,并再一次开枪打中了昂赛尔的小腿,彻底击碎了对方逃跑的妄想。
“华生!”福尔摩斯没有去理睬近在咫尺的昂赛尔,而是惊恐地看着华生大腿上涓涓流血的伤口。
迅速地解下领带,福尔摩斯将深色的布条紧紧绑在了伤口处,让其成为一个简易的止血带。
“这里发生什么了?”格雷森带着制服警察姗姗来迟:“有人报警说这里发生了枪击案…福尔摩斯,华生和昂赛尔小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就是你要找的凶手。”福尔摩斯遥遥一指昂赛尔,然后就立刻低头继续帮华生处理伤口:“赶紧去叫医生,你们还在等什么啊?”
“福尔摩斯先生,格雷森警探派我来帮你把华生医生送去医院。”一个面生的制服警察从另一边扶住了站不稳的华生。
焦虑的情绪让福尔摩斯没有注意到自己从未见过面前的这名警察,但华生却在对方摸向自己右手腕上绑着的袖剑时打了个激灵。
警察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特地看一眼华生,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