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进陷阱前的平静,胭脂般粉艳的唇微微扬起,眼底似有狡黠,敏锐的星芒。
玲珑红唇轻启,语出惊人道:“你也不必自责,那是我故意留给他们的破绽。”
舒绿乔闻言愕然,惊道:“你说什么?是你?”
饶是雾绡姬也不禁动容。望着她,眼神迷惑不解。虽然知道玲珑百巧千机,计谋极高,但她这种做法依然是匪夷所思的。
雁妃晚总是异常从容的,“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正当其时呢?”她看向舒绿乔,道:“你先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杀掉她们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因为那是我留给韩玄和冯静媛的饵……如果他们没有顺着钩咬过来的话,我的设计就没有意义了。”
鸣凤和镜花登时花容失色,惊呼道:“难道说,是你让他们……”
这些也在玲珑的计划之内吗?
这怎么可能?她的计算真的能达到这种地步吗?什么样的怪物,才能洞悉事物变化,预知未来到这种程度?
镜花和鸣凤暗暗心惊,甚至当时有股寒意从脊椎缓缓窜到脑颅,蔓延到心脏,使她们感到不寒而栗,瑟瑟发起抖来。
做她的敌人,居然是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雁妃晚但笑不语,转过身看着被五花大绑挂在桅杆的今元。她的笑容和煦,却阴森到让男人如同置身刀山火海般战战兢兢。
今元心中明白,这是个危险至极的女人,和罂粟相比,她无疑更加美丽,也更加的致命。
玲珑气定神闲道:“今元家的少主,出龙门峡,你我估计就是永别了吧?也算相识一场,我最后再送你一件礼物吧。”
今元义雄内心惴惴不安,面上却还要维持住天临军的颜面,他自信回道:“你出不了龙门峡的,但是我对你的礼物很有兴趣,难道是要把你送给我吗?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
舒绿乔登时柳眉倒竖,咬着牙,拔出短匕道:“无耻的小人!看我先割了你的舌头!”说着,就要动手,却被雁妃晚捉住她的手腕。
“晚儿,你还帮他?”
玲珑对着她轻轻摇头,将她纤白的玉掌合在掌中,柔声道:“将死之人,你又何必与他置气?”
她神态温柔,和面对今元时的冷冽简直是判若两人,舒绿乔心火稍缓,嘴里仍还要强硬嗔道:“这狗贼死到临头还待敢肖想你,我早晚要活剐了他!”
今元对她的威胁嗤之以鼻,满脸不屑。他知道,这里真正能做主的人,只有玲珑。而他,也渐渐好奇起来,玲珑说要送他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再说潜龙帮和巫山的合欢派率众追击,因事起突然,仓促之间,就只调来睚眦的战船,还有两艘艨冲以及水月手下的那艘绿盈,总共四艘出阵。
韩玄料想,西来宝船虽然华贵堂皇,但却不是能战之船,红袖虽是雾绡姬所有,纵横巫山也罢,想要在这东南一逞威风却是痴心妄想。唯有天临军的春野号船坚炮利,颇具战力,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它再怎么能征善战也抵不住潜龙帮这么多战船的攻击。
潜龙帮横绝东南水道三十年,称雄江津,水战经验之丰富,除虎台外无人能及,对付区区一个雾绡姬,如此阵势足矣。
等到手底的斥候舟来报,巫山三船至今仍在九龙湖中,距离他们已经不过二更。韩玄心中大定,暗道:女流之辈,终究年轻识浅,难成大器,纵然能行私智小慧,也不过占得一时先机。
潜龙帮早已点燃烽火,传讯出去,龙门峡现在是严阵以待,仗着有两岸的火炮坐镇,雾绡姬想强行闯关,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前有火炮,后有追兵,可谓是瓮中捉鳖,管教她插翅难逃!
韩玄仿佛能隐隐看见,要命的绳索已经套住向女人纤细的颈脖,一点一点的,慢慢收紧,慢慢让她窒息。
一念及此,囚牛掌中盘珠复转,仿佛已经智珠在握,他负手而笑,水月立在他身后,见他忽然扬声长笑,不禁问道:“韩先生因何发笑?”
韩玄道:“我笑那雾绡姬不自量力,百密一疏,终是功败垂成。哈哈哈哈,如今前有龙门峡守备森严,后有你我精战之师,要将她生擒活捉,不过等闲之事。何况,她并不知道今元家那位的真正身份,纵然想挟质出逃,那也是功亏一篑。”
冯静媛却没笑,她望着茫茫江水,心绪忽然不宁起来。韩玄没听到她附和,转头见她似有郁色。一旁申远忙问道:“冯仙子可是顾念同门之情,不忍镜花身逢此难,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冯静媛觑他一眼,漠然道:“师父素来宠信她,雾绡在巫山之中从来是自命清高,轻世傲物。她可看不上我这位师妹,我与她岂有同门之谊?”
“原来如此,”申远抚须,道:“那仙子缘何怏怏不快?”
水月皱着眉,似乎有些担忧的道:“实不相瞒,我和雾绡姬同门十余载,虽无交缘,也对她的行事作风略知一二。我这位师姐慧心巧思,可以说足智多谋,但她素来是谨小慎微的人,鲜有兵行险着之举。现在行事却每每出人意料,简直是判若两人。”
韩玄和申远闻言沉默,心中也觉疑惑。
潜龙帮称雄鹿河,逍遥津独据巫山,水道交通,二者之间本有嫌隙。潜龙九子虽少与镜花正面交锋,但这半月下来,对于她的品性也算略有所知。若说雾绡姬是早有预谋,为什么在岛中半月却迟迟不见动静?难道这是她在示敌以弱?
还有,雾绡本来是选择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的,又缘何忽然主动出击?
冯静媛不无担心道:“怕只怕你我都低估了她,她既然能够将计就计,瞒天过海,恐怕还另有我们不知道的谋算。那位殿下的身份能瞒住当然最好,若是遮瞒不住,你我就要准备应对最麻烦的情况了。”
韩玄沉吟思量,忽然听斥候的快艇来报,前方湖面有多人落水,观其装束,当是那些东瀛人无疑。
韩玄闻言,忽然颔首而笑道:“这是缓兵之计,看来雾绡姬这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水月也不由松一口气,镜花此举,想真是束手无策,不得已而为之了。
韩玄遂命令道:“到底有联盟之谊,唇亡齿寒,总不能见死不救,快放船索救人吧。我们的船先减速,让老二老三他们去追,务必将雾绡姬截停在龙门峡之前!”
艨冲船体狭长,行进速度比之楼船更快。嘲风辛节与赑屃常进坐镇一艘,睚眦费战与狻猊薛格坐镇一艘,这四子单论一人的武功已不在镜花之下,两人联手,必能稳压镜花。
韩玄思量过后,扬声道:“若是万不得已之时,尔等可便宜行事!”
四子闻言,皆是微怔,而后昂然领命,命众擂鼓鸣号,满布船帆,发力向前方飞驰而去。
韩玄此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四子与他是结义的兄弟,岂有不知之理?
今元义雄能救则救,若是不能,就让巫山和他陪葬!联盟尚在其次,倘若今元和盟契皆都落到虎台手里,恐怕潜龙帮大祸临头,万事休矣!
申远思忖着说道:“雾绡姬既然开始迫人投湖,看来已是走投无路,极有可能会弃船登岸,分开潜逃。以防万一,龙门峡该早做应对,我们也要做好陆战的准备。”
韩玄从善如流,立刻命人发信。直到左岸的烽火台焚烟回应,囚牛却没有释然的感觉,像是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之间却又茫无头绪。
奈何如今形势紧急,不及多想,他只能先抓住雾绡,再作其他计较。
倭寇们常年在战船待命,横行海域,久经水战,不仅擅长泅水,更有在江河里潜伏生存三天三夜的本事。
九龙湖不过是风缓浪平的内湖,比起风狂浪涌的东海流域,这种程度的湖对他们来说,与水坑浅塘无异。
韩玄减缓航速,让赤马和斥候前去救援,他吩咐人放落绳梯,供东瀛武士攀爬。前后连接上来七八拨人马,上来也没多话,只是向着韩玄单膝触地,点头致谢。
没有看见那张熟识的面孔,囚牛和水月心中的不安感愈是强烈。好在终于是遇着一位通晓齐语的今元家家臣,向韩玄招呼道:“韩先生!”
家臣的语调略显生硬,韩玄勉强能够听的明白。他急忙问道:“你们家少主呢?殿下怎么样?”
那家臣闻言,悲道:“已……已经落到镜花的,镜花的手里。”
韩玄和水月尽皆愕然,这里问的少主,当然不是指那些替身的影武者。
囚牛蹙着眉,表情微苦,道:“正如仙子所言,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到底是我们小觑了雾绡,看来今元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水月向武士问道:“雾绡姬,镜花是怎么识破,你家那位主子的伪装的?”
“啊喏……”
家臣的齐语生涩,他一字一顿道:“那个女人,十分可怕……她,她早就知道,大人的身份。”
韩玄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殿下的身份除开天临军势你们这些家臣,就只有潜龙帮的九位坛主知道,就是水月仙子,也是昨晚才知道的,雾绡姬又怎么会知道?”
家臣道:“不,不是,不是她,是,是其他的,是其他的人。”
“不是雾绡?”韩玄惊道:“什么意思?你是说,那艘船上,还有别人?”
“是,是。”
“是谁?”
家臣咿咿呀呀,艰难的说道:“我不知道名字,就,就听镜花和和管领大人,叫她,叫她玲珑。”
韩玄和冯静媛听言,俱都怔在当场,申远更是如遭雷殛,脚底无意识的挪退半步,恍然失魂起来。
“玲珑?你是说,雁妃晚?”
冯静媛俏颜失色,讷讷说道:“就是那位人称,百巧千机,算无遗策的玲珑?”
韩玄愕然,他虽从未与玲珑交过手,但也从鸱尾那里听说过她。潜龙帮耗费十载之功,处心积虑埋在西南的一枚楔子,就是在风剑心和雁妃晚的手里灰飞烟灭的。天衣武功之高当然是惊世骇俗,而玲珑智慧机变之深,更是令人胆寒。
一念至此,囚牛韩玄望向蚳尾,问道:“老九,玲珑怎么会到这里来?”
言外之意,就是他将玲珑“带”来的……
申远恍然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后背沁凉,居然生生惊出一层冷汗,他强行镇定,苦道:“恐怕,天水阁的地宫已经被她发现,龙图山庄的秘密也已经被她知晓。想来她就是循着我的踪迹,一路追到的九龙岛……”
“嗐——”
韩玄将连九龙连星珠捏的咯吱作响,恨铁不成钢道:“老九啊,你怎么不早说?你这是要误大事的!”
“是,九弟知罪。”
申远也是拱手作揖,痛心疾首,一时无颜再见兄长,不敢抬起脸来。
冯静媛就见不得他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长吁短叹,更看不得他们未战先怯的熊样,她直接问:“申先生和玲珑交手过,依先生的意思,这次师姐的行动,是出自她的诡计吗?”
申远叹道:“说是交手,这未免有些抬举老夫。我在她手里可谓是一败涂地啊。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如果不是东瀛忍者出其不意搭救一手,我也要折在她的手里。至今想来,老夫仍是心有余悸啊。说来惭愧,申某纵横江湖数十载,大小历战近百次,自认为是深藏不露,却还从来没有败得这样惨过。”
蚳尾摇头苦笑,“此次若说是她玲珑在布局,那一切就豁然开朗了。镜花行事谨慎,少有以身犯险。但是玲珑这个人……真的非常可怕。她年纪甚轻,心计和城府却可以说是,深不可测。”
冯静媛道:“那么,你觉得如果是她谋划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申远苦苦思量,终是幽幽叹道:“仙子知道吗?我在和玲珑交手之后,领悟到的最重要一件事是什么?”
“愿闻其详。”
申远无奈说道:“不要试图去揣测玲珑的诡计,因为你揣测她的想法本身就已经掉进她的诡计之中。”
“真的,这么可怕吗?”
冯静媛微怔,以蚳尾申远的城府地位,居然会这名少女有如此之高的评价,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比起说那是个聪明的女人,我觉得说她是只妖怪,更为贴切。”
冯静媛有短暂的沉默,道:“那以申坛主之见,现在,我们当不当追?”
申远道:“按常理来说,敌暗我明,穷寇莫追。但是她也极有可能预见到这点,使出虚张声势之法,好金蝉脱壳……”
冯静媛听懂他话外之音,道:“所以,是不是,也存在这样的可能……她是刻意留的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