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徐陵首先开城收容难民,那东南无处安身的流民百姓都会闻风而至,这徐陵城就是再富庶,也养不起这么多人。”
洛清依道:“那为何不上报朝廷?”
“哈哈哈……”温婷闻言大笑,看着她道:“洛姑娘果然是初涉江湖,不谙世事。当今天子自诩圣明贤德,认为如今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当初裁军置民的圣谕就是皇帝所发,你现在要是告诉他东南倭寇之患频发,这不是打他老人家的脸吗?天子一怒,莫说丢官卸职,只怕有抄家灭门之祸。地方州府不敢上报,也就只能尽力遮掩。”
洛清依、风剑心哑然失声。纵然天衣武功超绝,洛清依聪敏智慧,但官场上的门道,正如温婷所说,她们完全不谙世事,见识浅薄。
“你说,东南无处安身的难民会闻风而至……”
洛清依忽然想起什么,“温姑娘的意思是说,遭受倭寇迫害,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还远远不止目下之数?”
温婷回道:“当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徐陵横关设卡为的不是防御倭寇,而是要抵挡难民?我从临末城出来到桢江去,沿途所见各处州府皆是如此,只是没想到,如今难民已经流亡到徐陵。看来,倭寇之患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恐怕,海外那边要有大动静。”
倭寇船坚炮利,凶残暴虐,但是也仅仅是在海上,欺负的就是虎台水师不能轻易出动。然而一旦登岸,原本人数众多的流寇分散到疆域辽阔的中原城关,就如飞鸟入林,鱼游深海,想要一蹴而就,长驱直入,便会显出颓势。
这也是数十年来,倭寇虽然来势汹汹,却只能劫掠袭扰边城的原因,他们根本攻不下大齐的州府,也守不住内陆的城墙。
哀嚎惨叫之声渐渐平息,风剑心凝目望向城门,就见众多流民已是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完全就是苟延残喘的模样。
更有甚者,倒伏在地,生死不知。
骚动已经平息……
看着守城官军们那副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神态,风剑心没有一丝安心,没有一丝愉悦,反而心情沉钝。
“真是难以置信,大齐百姓血汗供养的士兵,居然会因为对付大齐百姓而奋勇争先。这些当官的,上不能安邦,下不能卫民,实属国之不幸。”
温婷早已见多识广,内心虽有波澜,却不似风剑心和洛清依般震撼,她道:“对这些身居高位,生杀予夺的州官而言,能给他们带来政绩和功勋的才是大齐的子民,若是只会给他们官运仕途添堵的,就不过是群暴民而已。”
说着,幽幽叹道:“我当时初见这般情景之时,也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将官军们好生教训一顿,打断过几个士兵的狗腿,还干过放纵流民入城的蠢事。”
风剑心和洛清依怪奇道:“这是任侠尚义之举,怎么会是蠢事?温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侠女所为。”
温婷噗嗤一笑,叫来手下的十一,轻声交代两句。风剑心和洛清依大惑不解,她这时故作神秘起来,只是喝茶不说话。
未多时,见男人一左一右提着两口鼓鼓当当的白布袋回来,还没等风洛二人发问,温婷眼神示意,“去吧。”
十一也没多话,径直提着口袋,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守城官军见到,登时警惕,大喝:“慢着!你想干什么?”
众冠军提枪指住十一的咽喉。男人却置若罔闻,就这样顶着长枪,走出城门,站在众流民面前,将两口布袋放落在地,语调平铺直叙道:“我想做个好人。”
说罢,将布袋绳结扯开,露出两口袋的白面馒头。
呜啊啊啊啊啊——
原本低身俯首,求饶乞命的流民们登时沸反盈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
没等十一开口,流民们立刻一拥而上,开始疯狂的争抢食物,口中不停的吞咽着,两只手左右开弓,怀中还兜得满怀。
风洛二人还不及宽心,流民们忽然发出阵阵喧哗吵闹。原来是后方的人唯恐前面的人将食物全部抢占,也不知是谁先动手,刚刚还同心戮力的同伴此刻竟然开始拳脚相向。
男人欺负女人,壮年的抢夺那些老幼的,弱者挥拳向更弱者,疯狂暴戾,凶狠残酷,比之先前的官军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中的馒头还不及捂热就被一通拳脚,脱手而出的白面馒头沾着不知谁的鲜血滚落到地上的黄土地里。垂暮之年的老人被人击倒在地,发出阵阵惨绝的哀嚎,懵懂的幼子被推搡殴打,跌倒在地,战战兢兢的捡起沾着鲜血尘土的馒头。衣发凌乱的妇人被打掉怀中的襁褓,落地时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风剑心慌忙凝神看去,却见那襁褓之中竟裹着一段枯朽的木桩。
这个妇人或许已经疯掉了吧?
那她的孩子呢?
趾高气昂的官军们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熟视无睹,像是在看恶狗厮杀般的兴致勃勃,扬声大笑起来。
风剑心站起来,望着城门之外的惨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些埋怨温婷的挑拨,但究根结底,温婷也是因为想要满足她的好奇,才会这么做。
她练就一身绝高的武艺,但此时此刻,却深感有些事情,她无能为力。正如温婷所说,要么助官军平乱,要么率难民破城,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纤纤玉手握住她的手背,风剑心抬眼移眸望去,正撞进洛清依温柔清澈的眸里。风剑心压抑低沉的情绪被慢慢安抚劝慰,渐渐开始冷静。
她不忍再看,坐下来。
温婷见她情绪平和后,抿着茶,说道:“其实,我原先也和你差不多,幻想着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见到官军欺压无辜良民,就想着帮助他们进城。结果,你猜怎么样?”
风剑心耳边听见喧哗阵阵,争斗怒吼之声不绝于耳,叹道:“结果,进城之后,流民变成暴民,你的好心成就了他们的恶意,是吗?”
温婷颔首。
“他们进城之后,要的就不仅仅是白面馒头。官府本来也不想收留他们,所以不会给他们提供一滴水,一碗饭。但是他们要喝酒吃肉,他们要漂亮的衣衫,他们还要金银和财宝。但这些东西靠乞讨是要不来的,所以他们抢劫路人,袭击商铺,他们开始变成面目可憎的恶民,变成泯灭良知的流寇。皆因我一时恻隐,竟险些酿出大祸。”
洛清依问:“那后来呢?”
“后来?”温婷笑容微苦,“那时我孤身一人,带着两名庄中好手,势单力薄。但被我放进城中的流民却有不少三百之数。我一个一个去抓,三日时间也不过抓到五十人。州府衙门要治我伤人破城之罪,但官军打不过我,不敢捉我,但也必定不会帮我搜捕难民。逼得我当时心急如焚,最后我想出一个办法。”
风剑心:“什么办法?”
温婷得意笑道:“我在城中大街摆出一张长桌。将身上所有的钱财都放到桌上,还让人放出消息去。要是逃进城中的人里有能打败我的,我就将他聘为乘龙快婿,这桌上的金银财宝就是我的嫁妆。只要打败我,不仅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还会被我们三书六礼迎进庄中,决不食言!”
“啊?”
“什么?”
洛清依和风剑心齐声讶然。虽然早知温婷豪放不羁,行事不拘小节,但没想到她居然能将终身大事都拿来作赌。这等豪情气概,二人都觉远不如她。
温婷很满意她们的反应,“你们猜,最后怎么样啦?”
“那结果定是你以一敌百,平定乱局咯?”
否则她又怎么能平安无虞的坐在这里?
谁知温婷摇首苦笑道:“这以一敌百谈何容易?这些人要是十恶不赦的奸徒也罢,我尽管一鞭一个打死就是。但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流民。说起来,他们犯罪的因由在我,我又怎么忍心加害?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以寡敌众,体力不支,眼见就要被人抢去……”
温婷抬眼见她们眸中皆有忧心之色,真心惶恐她遭逢厄运,就也没再故弄玄虚。
“好在这时,我哥哥温灼宁终于从山庄赶来,还从庄中带来一半的高手,不仅救我,还率众搜捕流民,替我赔偿城中百姓的损失,打点州府衙门,这才让官府撤销对我的缉拿告示。”
风剑心和洛清依长舒口气,相视浅笑。心中暗道:剑豪温灼宁虽然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但对这个妹妹倒真是没话说。想来也是因谢令如风流成性,朝三暮四,使他妹妹求而不得,这才令他对美貌的姑娘深感厌恶。
“你哥哥对你真好。”洛清依由衷道。
温婷素来风风火火的性情,此时竟也面颊薄红,羞赫道:“这是当然,他只有我这么个亲妹妹,不疼我疼谁呢?”
说着视线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揶揄回敬道:“要说这手足情深啊,洛姑娘对七姑娘也不遑多让呢,真是把你这妹妹放在心尖里疼。”
听她此言,洛清依和风剑心连忙收回手,一时不敢相视,皆是面红耳赤,心尖滚热,暗暗情潮涌动。
温婷见她们双双红脸,也没作他想,以为这两位原来是面皮薄的,禁不起玩笑逗弄。
正要放过她们,起身准备离开,没料城门之外又生变故。
就见有两人手执号幡,一边高呼名号,一边款款向城外走去。
一人高声喝道:“徐陵混元无极庄,广收门徒,恩纳四海,不论出身,入我门来!”
一人同样喊道:“江阴金铃刀会,寻天下志士,共快意江湖!”
风剑心疑道:“无极庄,金铃刀?这是什么?”
温婷不以为意,冷哼:“东南小门小派的手段,不足为奇。”
但见那二人走出城外,高呼名号,本来还在抢夺食物的流民俱都罢手,瞪着眼睛茫然无措的望着他们。
在一阵寂静之后,这些人居然全都一齐跪倒在地,争先恐后道:“我要入门!我!我要入门!”
“求求英雄收留我们吧!”
“求求大侠大慈大悲!大发慈悲!收容我们,小的们愿为贵派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风剑心和洛清依眼中疑惑更深,温婷向她们解释道:“这些,都是在川北名声不显的后起帮会,或者是日薄西山的武林门派。在江湖这座名利场中被绞杀得近乎尸骨无存,只能苟延残喘。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这些小门小派,在东南数不胜数,他们的名声不够响亮,当家管事的更是武功平平。除招揽这些流民草寇,壮大声势之外也别无他法。”
通常久负盛名,渊远流长的名门正宗,甚或江湖上小有名气,风头正劲的门派对选拔门徒部众是比较苛刻的。饶是如此,慕名而来的天资良材,英杰侠士仍是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洛清依看的不由啧啧称奇。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这些人竟趋之若鹜,实在是令人费解。”
“没什么令人费解的,若是继续跟难民为伍,过的是朝不保夕,风餐露宿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饥寒交迫中,饱受折磨而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拼死一搏呢?能苟活一日算一日,大抵落草为寇的人,就是如此吧。”
温婷道:“再者说,要不是江湖门派收容难民,这些流民何以为家,又在何处安身立命呢?”
风剑心无奈叹道:“肉食者,上不能安邦戍国,下不能恩养黎民,却倚靠江湖来安置百姓,救济苍生。无怪当今之势,朝廷暗弱,江湖鼎盛。”
温婷也跟着叹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谁会愿意投身江湖,过着刀尖舔血,生死难测的生活?就因朝纲不振,乱世横生,天下人为求自保,这才迫不得已进入江湖避难求生。”
名叫金铃刀和无极庄的门派从难民中挑选出青壮年和稚幼的孩童带走,徒留老弱和疯癫的妇人在城外。也没管身后哀嚎乞求之声,给官军记过名册,给过打点钱,带着新纳的门徒昂首阔步进进城中。
身份陡然一换,尽管那些新收的门众身上披的仍是那身褴褛的衣衫,脸面的血迹还未干,却他们眼中却充满着意气风发的骄傲以及再世为人的喜悦,他们脱胎换骨的模样和身后的惨呼哀怨之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人情冷暖,概莫如是。
“走吧,趁着天色暗,我们赶路。”
温婷唤两位姑娘,风剑心眼神徘徊城外,眸中隐有不忍和迟疑。洛清依与她心意相通,怎会不知她的意思?
“你想帮帮他们?”
风剑心默然,温婷说道:“七姑娘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是再好不过。但是你也看到了,一点食物就能让这些人拳脚相向,反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