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徐打的是吃他绝户的好算盘,以为他剑宗可欺不成?不行!此事大大不妥!
秦逸城性情暴烈,想通此节,就要发作。洛天河却道远来是客,唯恐他出言驳斥了华清徐的颜面,非但坏了喜事,还要惹人非议。
洛天河抢先说道:“承蒙令郎错爱,洛某和师弟受宠若惊。可惜清儿孱卧病榻,身虚体弱,我和师弟不敢犯险,贸然为她定下终身。华掌门深情厚谊,华公子一往情深,洛某都代清儿心领了。”
这番话落罢,婉拒之意已是昭然若揭。群雄听闻,心中的重石也算堪堪落地。这里或许确有真心实意为洛清依的归宿着想的,也有私心不愿见到剑宗和清源流联姻结盟的,其中就以安氏夫妇最为着紧。
虽同在西南,身居正道,可若剑宗与清源流强强联手,那原本偏安南疆,如今在药师城的势力倾轧下已然日渐式微的苍山剑派又该如何自处呢?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们的独子年纪和洛大小姐差距甚大,他们也未必不会动和剑宗联姻的念想。此次贺寿,之所以会带青春貌美,风华正茂的盛家姐妹,其实也有藉机为她们谋定一门好亲事的考量。
华清徐对剑圣的拒绝似是早有所料,他不慌不忙道:“洛小姐缠绵病榻,华某早有耳闻。依我看来,这正是姑娘的病根所在。我翠屏湖风景秀丽怡人,正是养病之所。若是洛姑娘能到翠屏湖小住静养,何愁这微恙小疾?秦宗主,洛宗主,切莫关怀太过,蹉跎了洛姑娘的大好年华啊。”
两位剑圣面色俱变,骤然难看。华清徐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洛清依年过十七,若是再不出嫁那就要做老姑娘了。
寻常人家豆蔻之年就能成家,江湖儿女等到二十年华的也不是没有,再怎么说洛清依现在的年纪也不能算在老姑娘之列!
秦逸城正要发怒,岂料右边那桌酒席忽然惊起拍案的闷响,竟是明薇霍然站起,“华掌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戏耍我瑶池吗?”
华清徐怔怔看着她,半晌思量,莫名其妙道:“明姑娘,华某不知你此言何意?”
他清源流和剑宗联姻,与她瑶池天顶何干?
明薇冷眼盯过来,隐隐有怒火跃动,“令公子做过什么,华掌门真的不知道吗?”
区区小辈居然敢当着群雄之面如此诘问斥责于他,华清徐大为不悦,强忍怒意,“但请赐教。”
明薇转向两位剑圣,执礼歉声说道:“不敢相瞒两位老前辈,先前与老祖宗知会过,圣女染疾抱恙,未能亲来,实是对不住二位宗主。”
洛天河摆袖道:“无妨,身体要紧。不过这与华掌门何干?”
明薇道:“今日清晨,华宗玉公子亲到我等落榻之处探访,见圣女抱恙,也如华掌门所言,说什么‘翠屏湖风景宜人,正是养病的好去处’,言语之间甚是殷勤,圣女见盛情难却,这才答应与华公子同游翠屏。我等念他是名门子弟,清源流的少主,这才放心托付……”
说到此处,明薇怒视华清徐道:“我竟想不到,少掌门一面向我瑶池圣女殷勤备至,一面又让华先生向剑宗大小姐提亲!清源流如此行径,将我瑶池置于何地?将剑宗置于何地?这难道不是欺人太甚吗?”
此声落罢,当真是晴日惊雷。群雄望向华清徐的眼神俱显鄙夷之色。这华宗玉朝三暮四,三心二意也就罢了,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是再寻常的事情,以他清源流少主的身份,就是纳个七房八房倒也无妨。
但这华宗玉现在要追求的可是正道武林中两大宗门的嫡血千金,这何止用心叵测,简直是厚颜无耻!
楚豫南火上添油道:“华掌门,这就是你的大不是了。那日老夫在翡翠河中与令郎及素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二人同乘画舫,可以说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华掌门今日另求良缘,难道是要做这棒打鸳鸯的蠢事?”
楚豫南敢骂他蠢?
华清徐此时是如芒在背,怒火交急,偏偏还就无可奈何。瑶池天顶和六合门一同指证,他清源流是百口莫辩。
华宗玉那小子原本只说他与楚豫南在翡翠河有些过节,因此借病推脱没来剑宗,想不到竟然是寻那素明霞去了?
当真是鼠目寸光,不识好歹的东西!
瑶池的势力虽然不弱,可远在宁西不说,天顶素来只让女子继位掌权,清源流若要联姻,就要将公子入赘,素明霞后就由她的女儿掌权,这要他清源流如何夺势?
席间有人嘲讽道:“华掌门真打得一手好算盘,一边上剑宗提亲,一边又让令公子去骗人家瑶池的小姑娘,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怕不是要二位小姐共侍一夫?”
那小子满身落拓,此刻漫不经心的扔着花生米接进嘴里,端的是潇洒磊落,浑然无惧,正是苏不言的弟子金虞。
群雄目光鄙夷,众人冷嘲热讽,华清徐也是被气得糊涂了,居然脱口而出道:“二女共侍一夫有什么不好?谢盟主不也是如此吗?”
说完,心里就暗暗叫糟。
果然见那谢令如脸色黑如锅底。天魔手风流之名满布江湖,本也不忌这些闲言碎语。不过瑶池的素明霞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亲生女儿,自己的女儿被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谎言蒙骗,作父亲的能高兴那才真见鬼咯!
谢令如冷哼道:“谢某确有三房妻妾,但光明磊落,从不谎言相欺。似你父子这般骗亲行径,谢某自愧不如!请恕某羞与小人同座!”
说罢,拂袖站起,往右边那桌走去,与年轻晚辈同席。奎因离席前还向华清徐啐声。
“谢盟主,这……”
华清徐非但没能成事,反而口不择言,将意气盟都给得罪了,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丹青仙摇首轻叹,显是不以为然,“华先生,君子不欺暗室,你此举有欠妥当啊。”
说罢,丹青仙起身离席,带着苏不言坐到禅宗和太玄的那桌。
安氏夫妇同样随丹青仙离席。他们是少年夫妻,鹣鲽情深,最是不屑华宗玉这等行径。进殿之前,老剑圣还对他们真挚教诲,让他们“怜取眼前人”,此时若不离席,岂非与群雄作对,空负剑圣所辜?
肖半城面无表情的离席。
楚豫南心情大好,哈哈笑道:“华先生请放心,楚某人是断不会弃你而去的,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天南地北,什么样无耻的人没见过,也不差你们这两个……”
这已经不是什么明嘲暗讽,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将耳光甩在他的脸上,直接骂他无耻!
“你——”
华清徐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眼见就要恼羞成怒。洛天河忙插进身来,将他视线挡住,戏看够了,也该出来息事宁人了。
“华掌门请息怒,楚兄也请嘴下留情。洛某相信这定是华掌门无心之过,非是居心叵测。”
华清徐忙道:“洛宗主明鉴,华某确是不知此情。”
秦逸城道:“那这亲事?”
华清徐老脸涨红,忙以袖遮面道:“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忽而场外响起娇喝:“且慢!”
群雄循声注目,但见后堂门处,少女俏然玉立。
她外着淡蓝衣裳,内着白衣,冰肌玉骨,胜过芙蓉出水之清丽,凛冽飘寒,傲梅迎雪犹有不及。可惜眉宇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病气,叫人垂怜爱惜。想来这名少女就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剑宗大小姐洛清依了。
少女婀娜款步行来,身后跟着桃夭,随即向众人叠掌环行一礼,“打扰诸位雅兴,清依在此陪个不是。”
群雄回过神来,只道无妨。
洛天河走到身前,关切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原也有意让洛清依出来见见这武林各派的青年才俊,若能促成喜事自然甚好。可惜现在左右不见雁妃晚的身影,洛清依偏偏又出现在这个关头,此刻心里不免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洛清依心中暗叹,向两位老祖宗行礼,“孙儿见过祖父,见过外公。今日是外公华诞,做孙女的岂能避而不出?诸位英雄齐聚一堂,作为晚辈清儿当是要来见一见的。”
她声轻语柔,眼眸温婉,浑然不似江湖儿女的性情豪烈,真如大家闺秀,望族才女那般,气质斐然。
洛清依转而向华清徐拜道:“这位想必就是‘清风徐来’华掌门吧?小女子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华清徐怔怔回神,连忙回礼问安,实则心海翻涌,大起波澜。洛清依素来深居闺中,名声不显,先前称她品貌双全不过是恭维寒暄的话,可即便她真是个无盐丑女,倘若肯嫁,华清徐也必是要摁着他儿子的脑袋娶的。却万万想不到,洛清依竟是这等清绝姿色的女子,纵有病态,瑕不掩瑜,他这当真是大喜过望。
倒不如说,她这病体残躯更好不过……
华清徐料想她此时抢出,必是与剑圣有不同的见解,想到此事或能玉成,遂不由的殷勤起来:“洛姑娘想必也听到,小儿对你那是倾慕已久,相思成疾。他虽不及在座的诸位英才锋芒毕露,到底是名门风骨,品性纯良,实堪付终身。倘若姑娘应许,清源流愿三书六礼,纳彩下聘,将姑娘明媒正娶迎进宗门,且华某作保,小儿此生此世唯有一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啊?”
洛清依眼神怔怔,喃喃念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她想要的人早已与她阴阳两隔,此生再也无望。念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
秦逸城见她失神喟叹,恐她年轻识浅,遭人蒙骗,连忙劝道:“清儿,华宗玉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怎堪托付?”
他私心里当然不想让洛清依选华宗玉那样的草包,在座的纪飘萍和施靖琪哪个不比他强?就连金虞那小子也比他顺眼的多……
华清徐急道:“秦宗主,你此言……”
洛清依凉凉说道:“男未婚,女未嫁,何来三心二意之说?”
秦逸城一口气哽在胸膛,居然无法言语。华清徐见此大喜:“姑娘深明大体,岂是寻常可比?”说罢,有意无意的觑向众人,颇为得意。
洛清依痛苦的阖住眼睛,再睁眼时,已是心哀若死的决绝,“既然如此,我……”
若是应许,从此她成家延嗣,既能遂祖父心愿,报养育之恩,也能圆众人所望,延续宗门血脉……
“大师姐!”
一声娇喝截住她混乱的思绪,洛清依恍然归魂,雁妃晚在帘幕处望着她,眉间紧蹙,轻揺螓首,道:“莫要意气用事,你当真无怨无悔吗?”
若是应,从此魂离魄散,身如风海浮萍,孤身无寄。若是应,此生情丝斩断,行尸走肉,了无生趣……
洛清依怔在当场,心痛茫茫而来,险些要站立不住,桃夭慌忙来扶。洛清依唇白面青,眼眸恍然失神,呢喃低语。
华清徐见在紧要关头,连声催促,“洛姑娘,你到底意下如何?洛姑娘……”
忽而三声巨大的钟声短促洪亮,直达天枢殿外,秦逸城洛天河面色剧变。
三声短钟,这是剑宗在发出危急的讯号。
有人闯山!
秦逸城与洛天河对视肃容,胸膛起伏,难掩激动,沉声道:“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