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面色憔悴,眼黑唇青,显是心碎神伤之相,风剑心见此,彻底相信他和师父师公确实感情极深。
昨日得知义弟义妹死讯,青裳客悲愤难当,拂袖而去。今日再来,是为了解她这次受伤的前因后果。风剑心感念救命之恩,不敢欺瞒,遂将陵河边上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照实详述。季先生知她为护师姐,舍生忘死,不惜同归于尽时,不禁对她心生赏识之意。
而当他听到想要残害洛清依的恶人就是当年巫山五鬼中仅存的色鬼宋窃玉时,季先生忍不住悔怒交加。
“想不到宋窃玉那狗贼居然如此福大命大!当年被本尊废掉修为,又教三妹斩去臂膀,还被黑风暴吞卷其中,竟然还能大难不死,真是苍天无眼!早知道当初,就该彻底斩草除根才是!”季先生随即问起洛清依的情况。风剑心认真回想当时的情境,回道:“我还记得那老鬼被水里的怪物拍死,当时师姐还在岸边。二师兄也在,师兄武功高强,定能护大师姐周全。”
季先生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腹诽道:老色鬼全盛时在江湖尚且不算是一流人物,断臂之后,怕是连二流都算不上。连这样的废物都敌不过的“二师兄”能有多大能耐?想不到堂堂剑宗,三代弟子居然衰微至此,哼哼,真是报应……
说起洛君儒和秦绣心的女儿,季先生心切询问:“你师姐天生残脉,神虚体弱,如今她的病症如何?还能支撑得住吗?”
风剑心意外他连这些都知道,心里再无疑虑。
“有劳前辈关怀。师姐现在虽还身弱,却已大体无碍。三年前我见她时,师姐还须每日早午晚三次按时运功调息,更在风香小筑深居不出,如今就是三日调息一次也无妨事。师姐福泽深厚,我想假以时日,定能不药而愈,长命百岁。”
季先生听她此言,总算有些慰藉,要是连两位义弟义妹的遗孤都保不住,他这位义兄当真是愧对弟妹的在天之灵!
“南宫浮诚不欺我,当年的交易,倒还值当。”
“前辈认识摇花隐的南宫谷主?”风剑心惊讶,“据说当年就是凭这位医道圣手金针渡穴,导气归元的秘法,才将大师姐从鬼门关外拉回来。现在依法行治,师姐才能慢慢将病骨调理过来。宗门盛传,都说是因为摇花隐顾念武林正道之谊,久不问事的南宫谷主这才出手相救……”
青裳客不屑道:“南宫浮隐世不出久矣,向来不问世事,旁人的生死病苦与他何干?若不是季某当年与他曾有约定,他怎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替清儿寻找续命之法?”至于是什么约定,季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风剑心遂也没问。
不过,某件事,关乎洛清依,她却想要问个清楚。
“前辈,晚辈有事不明,还请前辈赐教。”
青裳客见她神色,就知她意,“你想知道季某的身份来历?”
风剑心直言道:“恕晚辈无礼。前辈您自称是师父师伯的义兄,但,但是,晚辈从未听大师姐或者其他宗门弟子提过,前辈您究竟是?”就连三年前秦洛侠侣战死,她也从未听过有什么义兄前来祭奠过。
季先生眸光黯然,哀声长叹。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吾弟吾妹真确性情中人,就算季某凶名昭著,也愿与我义结金兰,生死相交,无愧侠义之名。我们兄妹曾经发愿,倘若有朝一日,冰释前嫌,便可再度结伴而行,从此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真乃此生一大快事!可惜,可惜。如今弟妹双双舍我而去,从此江湖路远,吾道孤矣……”
风剑心见他神情落寞,似乎别有苦衷,忍不住问道:“前辈,您难道不是正道中人?”
青裳客坦然道:“正道邪道,是非对错如何能说清?难道正道就没有奸佞小人?邪道就全是大恶之徒吗?”
“季某既非正道,也非邪道,却是中原武林正邪两道都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小姑娘,你听说过,东隐沧海,西深昆仑;魔道仙隐,世外双尊吗?”
“季某就是中原人称魔君的,季涯深!”
“魔君!”风剑心骇然色变,怔在当场。
魔君,季涯深?
他就是四绝?
风剑心的脑海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思绪如潮。
她虽初出剑门,却也听过四绝的威名。那是天下武林,正邪两道最顶尖的四位绝世强者,据说四绝俱都拥有通天彻地,摧山裂海的威能。传说中魔君是足以和剑宗的剑圣齐名的人物,而现在这位行踪莫测,令正邪两道闻风丧胆的“魔君”居然就在自己的面前?
如果风剑心的江湖阅历再丰富些,她就会意识到,比起魔君,沧海和昆仑是多么震撼的名号。即使是正道最强的佛道剑三宗和被称为邪道至尊的九幽秘海,也会在听闻这两个名字时胆战心惊,闻风惶惶。
沧海魔道和昆仑仙隐同时现世,就意味着武林浩劫的重启和灭顶天灾的降临!
那是,能激起整座武林,讳莫如深的恐惧的名字!
而风剑心不过是在剑宗流言中“三道大战”的传说里,听到众人曾经悄声提及。
季涯深纵声长笑,“怎么样?以你剑宗的侠气风骨,想来是不愿意结交我这等凶名昭著的\'奸邪\'了?难道,你想要对你的救命恩人刀剑相向吗?”
风剑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略微思忖,连忙作揖执礼道:“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断不敢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再说,再说……”
魔君季涯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再说如何?”
风剑心低首垂眉,道:“师父和师公扶正祛邪,浩气凛然,前辈既是他们的义兄,当然也是大义之人!晚辈既不能恩将仇报,也不觉得自己识人的眼光能胜过师父师伯,所以,所以我相信前辈绝非奸邪之徒。”
此刻她眼神真挚纯善,即使是季涯深也不禁心中微热。忽而连叫数声:“好!好!好!”说罢,负手长笑而去。
季涯深和上官逢走出洞外,白鳞金蛟正绕着那株扶桑神木腾游,时而向这边投来视线,像是在特别关注着什么。
季涯深望着烟波云湖,悠悠说道:“此女资质寻常,身具残疾,本是下下之材。所幸其心性纯良,义烈忠贞,既到此处,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三妹既已早亡,我想将她收在我沧海门下,代她师父授技传艺,逢姑娘,以为如何啊?”
上官逢神色微动,“这是季尊主门内之事,何来问我?”沉吟半晌,续道:“不过,季尊主所为,当真只是因为她的师父吗?”
季涯深意味深长道:“逢姑娘话里似乎有言外之意啊?”
上官逢直言道:“我想,你也已经注意到了,不是吗?”
季涯深目光悠悠望向缠向扶桑神木的白鳞金蛟,言道:“此物修炼数百年,虽具灵性,可是主动救人那也是前所未有之事,难道不觉得匪夷所思吗?比起你说的累积功德,渡劫化龙。我更相信,那是‘归藏’本身的意志……你就不想知道吗?她会不会是,\'神玉\'选择的,新的容器……”
上官逢不以为然,“可是,她不过是个孩子……”
季涯深道:“当年云祖师被‘天曜’选中时,比她还要年幼呢。”
上官逢蹙起眉峰,“真是荒唐,你居然会将创派祖师和她相提并论……你要知道,就算是‘剑神’,那也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季涯深道:“四百年……四百年过去,所以一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上官逢的神色愈加凝重,她叹道:“沧海一定要入世吗?中原之外,尽归沧海。你们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重返中原呢?要知道,沧海一旦入世,带给九州四海的就只有无尽的浩劫和生灵涂炭……” 季涯深苦笑,“仙子此言差矣。不是我们想要回到中原,而是沧海本来就在中原。也不是我们带来的浩劫,从人性充满贪婪,从神玉现世开始,浩劫就注定会发生……”
沉默思量,上官逢终是无奈,“我说不过你……”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我还有个要求。”
季涯深知道,她必定会妥协。昆仑仙隐的人虽然超然物外,不通人情,却不是不明事理,恪守教条的老学究。
“你说。”
上官逢道:“如果,你说的那种情况真的会发生,我不可能放任她落在你们沧海手上……”
季涯深心中倏凛,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逢道:“我不可能坐视新的‘魔君’出世,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昆仑的责任。”
沧海行事素来肆无忌惮,离经叛道,因此有“魔道”之名,而昆仑的存在就是制约沧海。
季涯深无可辩驳。
“你想怎么样?”
上官逢道:“剑宗与我昆仑也算有些渊源,无论她是否被选中,我都不能放任你将这孩子带入歧途。”
季涯深讶异,“你该不会是想……”
上官逢微微颔首,肯定的告诉他,就是他想的那样,“沧海可以教她练武,昆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