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神app

繁体版 简体版
看书神app > 小人通天 > 第119章 行路难

第119章 行路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领头的人目光逡巡,退后一步,收刀道:“既蒙大人点明,小的们上别处查便是。大人恕罪!”

苏韧不置可否。等南罗及江鲁跑来,他示意他们退下,道:“任他们闹去。”

过了好久,噪杂声终于静下来。风声呜咽,四处积雪,白茫茫一片。

苏韧敲了床板道:“你出来吧。”

一个五六岁梳着冲天辫的瘦小男孩从床底钻出来,□□滴水,吓得尿湿了。他要哭,不敢出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苏韧替他擦干身子,打开行李匣子,找了套在南京替苏密定做的冬衣,将他那套破衣服全换了。

那个小孩子拖着大一号的缎子衣服,抽噎说:“我要姐姐!她还来找我嘛?”

苏韧摇头。那小孩哭泣半晌说:“ 老爷要抓我?”

苏韧摇头。自己并不是喜管闲事的人。然而这个无助单薄的小孩子,让他起了恻隐之心。

也许是那声“小王八”,触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弦。

他问小孩:“你家还有别的人么?”

“没了……”

苏韧自觉没必要盘问小孩子。民间那些惨事,可想而知……只要不再提起,有的小孩子渐渐可忘却了……

苏韧叫了声:“南罗?”

南罗跑来,吓了一跳。

苏韧道:“给他些吃的。”

南罗回来时,带来了热包子和水。

窗户泛着积雪,仿佛黎明即来。

苏韧让那孩子别噎着。替他擦了脸,放他坐被子上。小孩子发困,抠摸着被面上鲜艳的牡丹锦鸡,渐渐睡着了。

苏韧将孩子裹被子里。将盖在被子下的包袱轻抽出来。

那是一件触手冰凉柔软的背心。乃当年蔡述也就是“小蚌壳”所赠,帮苏韧躲过了“珍珠叔叔”的屠刀。

当日在镇江,沈凝对苏韧说,自己初去杭州,本想借机探访名胜。但与东厂诸人不甚方便,只得作罢。

苏韧听了道:“我有个手下叫江鲁,从前六合县太爷一年中派他往那跑个几回,对当地风土熟捻。正好应天府与杭州府之间有公文要送。我让他跟着你们去两天。”

沈凝甚喜。苏韧蓦然想起自己从前在栖霞山的住处……拿着杭州地图,按照自己所记方位,再画个图,交待了江鲁。

多年过去,苏韧猜度杭州乃物是人非。他不过抱着侥幸,顺便寻访。

谁知江鲁竟然找到了。亏得那卖花老太如今尚健在,旧房子都未动。

江鲁只当是个大人儿时的念想,未知苏韧深意。

背心在尘土久了,洗涤后依然发黄,闪着淡淡的光泽。

苏韧理清思绪,将包袱收好,闻得船头有人说话。

“大人,对面船上的客人拜见。”

苏韧问:“何事?”

那人走到舱门前:“苏大人路过济宁,偏和袁知府作对,包庇人犯。他若是得知,大人在官场上多个仇人。”

苏韧面不改色:“我不懂你何所指。本朝法律宽仁,唯有谋反才灭族。不然,四尺下从犯是均可赦免的。”

苏韧既肯袒护,绝对有把握。虽袁知府为蔡氏之党,但身为济宁知府,在官场上实不算个大角色。

何况袁大敬在民间官声不好……面子上的清正,即便蔡述,哪一门的人敢不要呢?

苏韧料到袁大敬会疑心自己。所以,先下手为强,如有机会,自己要在官场上除掉此人。

那人笑道:“大人心地清明,难怪受朝廷重用。今夜混乱之时,乃在下让那孩子躲避到您船上。所以,在下和大人在管闲事上,彼此彼此。”

“敢问尊驾姓名?”

那人掀开棉帘子进来,一身寿字纹栗色袍,戴羊皮手笼,方口常笑,是个半老的人。

他拱手说:“在下姓董,名学心。原是济宁府里破落户儿,现寄居德州做寿衣寿材买卖。因为做死人生意,所以开了‘阴阳眼’,常年看相——权当个爱好,倒不图钱。”

苏韧让他坐,道:“你既出身济宁府,为什么要和姓袁的过不去呢?”

董学心笑道:“在下和大人一样由心而发。这袁知府不是正途出身。他曾和未发迹的蔡文献公为邻,后来文献公当权,他捐个知县,走了蔡家门路,占住济宁府十多年。素日欺男霸女,搜刮盘剥,无所不至。被人参过多少本,都搬不倒他。只因他总向蔡氏谄媚,厚于贿赂京里官员,有人替他说话罢了。”

苏韧道:“底下的事,京里阁老哪里知道……”

董学心道:“正是上头不知道,所以才有鱼肉乡里之行。说到这袁知府,数月前,他替蔡文献公建立好祠堂,想在堂前再添个水池子,结果挖出来好多古代行宫刻龙的柱子,袁大敬听了风水先生的话,为压龙气,养了几百只乌龟在里面……所以山东一带,近来儿童都有歌谣说‘草木天下,金鳌争荣。竹子开花,蛟龙出海’。”

“草木天下,金鳌争荣。竹子开花,蛟龙出海。”苏韧默念一遍,道:“此种儿歌参不透,还是少传为妙。”

董学心道:“大人高见。凡是乱世,谶(chen)语才行。当今太平盛世,参透无益处啊!”

苏韧想:虽然盛世,但皇族衰微,各地民怨,似非久长之道。自己也就是给皇帝宰执当个手下,不用再琢磨了。

那董学心看了熟睡的孩子,道:“在下过来,是恳请大人让在下照管这个孤儿。多年前在下于德州纳个妾,始终未曾生育。此次她随我在船,与我商量收此儿隐匿德州,算是她儿子。她老了好有倚靠。不知大人以为可否?”

苏韧道:“你不便此刻带他去。出了济宁地界,让你如夫人过来抱他。若他不哭闹,便跟了你们去吧。”

董学心走后,苏韧取出几件皮衣,盖于自己身上胡乱睡了。

次晨出发,两船前后相随。苏韧白日让南罗陪小孩玩,晚上让他躺在自己舱房。

因打算送走,苏韧故意不与孩子搭话。他睡着时,苏韧注视良久,想这孩子和苏密苏甜不大一样。

苏甜苏密曾是平民小孩,从未饥寒过一天,亦没有经过生死劫难。而这孩子劫后余生,命如蜉蝣。

他想自己儿时曾孤苦无依,幸遇谭老爹父女,混到今日,实是天大造化。孩子去那董氏人家,不知将来如何。

若姓董的若开始不设法,孩子早被打死。好坏都是命。

出了济宁府,两船停泊在僻静河段,董家之妾依约来接孩子。

那小妾三十上下,举止倒端庄。苏韧留心小孩玩了一会,便甚依赖她。便简单作别,许他们抱孩子到他们船上去。

到了德州,船行极慢,苏韧心焦,想天公不作美,未知能不能回家吃上年夜饭。

停泊驿口,苏韧让南罗江鲁采买东西。姓董的船先到了,正专门候着他。

董学心登船,向他下拜告别。

苏韧搀扶起他道:“董老哥,何来这礼数?你好好去,来年大吉!”

他踌躇片刻,添上一句:“那孩子……将来遇到难事。你们还来找我罢。”

董学心说:“大人恩德,小的没齿难忘。只是小的有句不当讲的话……思来想去,虽是愚见,还是直告大人。”

“你说。”

“小的看相虽久,到底不敢打包票。大人之相,金玉为质,万中无一。然大人之气,外暖内寒,不宜骤进。若贸然求升,反而折损自身,招来祸害。小的看报上说:大人几年间由吏员升至知府。江南报捷不久,大人再蒙朝廷召唤。如此顺意,大人应避此锋芒,缓缓行路。此去若有清贵之职,大人不妨守上几年,旁观时局风云,以求渔翁之利。若无法求得清贵之职,大人不妨虚与委蛇,时常称病,以免‘木秀于林’的大患。小的说此话,实是仰慕大人之人品,望大人宽容。”

苏韧认真听了,歇了一会儿,对董学心温言道:“董老哥,你好好去吧,来年大吉!”

董学心会意去了。苏韧到船外,见董家小妾和那小孩跪在雪地里,给他磕了头。

苏韧挥手,便回舱中,心中并无留恋。董学心之话,像埋了根刺。苏韧审视自己,承认有几分理。

然自己回京后,恐怕依然身不由己居多。前有蔡述,后有沈凝,均少年得志,炙手可热,家世非富则贵,与皇家渊源极深。

自己此刻不是“木”,还只是根藤。需要的择良木而栖,汲天泽而爬。这种人坐闲职,称病,做壁上观……谈何容易?

相士之言,姑妄听之。等船开出了山东,苏韧确实未再挂心。

一路雨雪交加,挨到通州码头下船时,已是小年夜。

苏韧在码头雇了记名下最昂贵的包程马车。他问车把式:“何时能到?”

那车把式对他住的胡同名肃然起敬,晓得他是有来历的,弯腰道:“回爷,一年中到这时了,那前方积雪——实不好走啊。若抄小路,夜里敢则是能到。小的这是年前最后一票生意了。”

苏韧添了块碎银子给车把式道:“辛苦你了。赶路吧!”

那车把式还有高大副手,长鞭扬开,威风八面,顷刻跑起马来。苏韧虽以为有些嚣张,但他回家心切,顾不得许多了。

苏韧半闭着眼,和着车轱辘,手指在豪华马车的毛皮座位上轻敲。

他听坐在车厢后面扒着车帘的南罗叽叽渣,想起少年是头回来帝京。

曾几何时,他对帝京,已没有了好奇。妻儿在处,心之所寄,便是家乡。

到黄昏时,苏韧正沉思,忽觉车速慢了下来。那车把式扯开了嗓子骂人,外头更是喧哗。

苏韧掀开皮帘子,见已到了帝京郊外,抄了乡野近道。

不巧撞上了一队人。那些人赶着好几十辆车,上头是牲畜,还有大量货物。

车把式嚷嚷,那些人不甘示弱。双方差不多要吵起来,苏韧叫江鲁去问问怎么回事。

江鲁回来禀告:“大人,他们是昌国公主庄户,附近就是冯驸马别墅。这些年货今儿一定要送到,他们横竖是不肯让的。”

苏韧对暴怒的车把式笑叹道:“公主驸马年货不可教耽误了。老哥,咱让让成不?”

那车把式见他这样,回过神来,上车将马头往边上拨了。

谁知,马才走了几步,车子便轰然一声,陷入了条冰雪覆盖的浅旱沟。

车把式惊叫“坏了!”。苏韧下车,发现马车车辕折断了。

苏韧暗想:竟有如此不巧事,果真是“欲速则不达”?

赶车的捶胸顿足。天将入夜,四周郊野,一时如何能更换到车辕?

苏韧沉吟片刻,道:“你们先在这里守着。我同驸马府上管家有几分交情。我随那些人到他那去,许能设法。”

他留小厮在车内。自己带着江鲁,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走,赶上了那些庄户。

他找到领头的,那领头的听他一说,下马致意,请苏韧坐在一辆堆了布匹的牛车上。

不久,苏韧便到冯伦别业。冯家管事的本认得苏韧,只是见他坐在这队车中上门,不免惊讶。

苏韧道了原委。管事的正忙得不可开交,指马厩对苏韧说:“大人您本是贵邻,公主向来眷爱你娘子……换作旁的日子,小的即刻便为苏大人想法子。可今大雪……您瞧眼那边……小的稍后为大人盘算如何?”

苏韧一瞧,马厩里停着十几辆装金饰彩的豪门马车。也有车坏了,冯家仆役正忙于更换部件。

“冯大人正有客?”

“是哇,”那管事耸肩道:“今儿里头贵人实在太多!大人容小的往里面通传一声。总不见得委屈大人坐在此处等吧。”

过了一盏茶功夫,里头出来个锦袍家人,说驸马请苏大人到园子里相见。

苏韧冒着寒气,往园子里走,问那人道:“今儿大雪天,驸马爷怎请了许多贵客?”

那人说:“大人有所不知,咱府里这别业地处一脉温泉之上,因此京里独此处梅花开得盛些。诸位驸马年年冬天在此雅集赏梅。今年花开得早,因此上大家会得早些。若等过了年,那梅花便无绽放之姿了。”

苏韧点点头,想“暗香”虽停刊了,驸马们闲情逸致还是一点不少的。

他过一片梅林,走到一间抱厦,只见晶窗四开,一道黄花梨浮雕的“竹林七贤”巨型屏风前。

诸位驸马无一不着貂裘狐腋,正在煮酒谈笑。

苏韧轻抖披风,脱下风帽,手弹衣襟,给冯伦及诸驸马请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