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桉君被关进了仆役房,一日三餐有人送,除了不能出门,其余想干什么一律不管。
最初的一两日,他待得倒是惬意,在这狭小空间里或躺或坐,悠然度日。
三五日后,焦虑滋生,他在房间里踱步的次数愈发频繁,时不时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安。
七八日转瞬即逝,此时的齐桉君已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抓耳挠腮,当送饭的小厮踏入房间,他如饿虎扑食般冲上前,双手紧紧抓住小厮的胳膊,急切地追问:“侯爷呢?侯爷怎么不来见我?”
小厮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小,小的不知……”
“你不知?!”齐桉君抓着胳膊的蓦地收紧:“侯爷想始乱终弃?我好好一个黄花大公子,清清白白地跟了他,从雍凉到京城,他许诺我的都忘了不成?!”
小厮犹如晴天霹雳,双腿止不住地打颤,疯狂摇头:“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
天哪!
他不想听侯爷风流韵事啊!
不过这个人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啊……
“你们这群薄情寡义的狗男人,一旦得手,就把人抛诸脑后,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小厮被吓得红透眼眶,泪水在里头直打转,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声音也打着颤,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不过是个奉了上头命令,来给您送饭的奴才,您问的那些事儿,我……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啊……”
齐桉君瞧着这阵仗,一时语塞:怎么这么不禁吓,说哭就哭了?
他无奈,松开了紧攥着小厮胳膊的手,动作有些粗暴地夺过对方手中的食盒,气哼哼地抱怨道:“下次换个人来给我送饭,瞅你这没出息的模样,我看着就来气!”
“是……是是……”小厮忙不迭点头,得了这话,如获大赦,转身便慌不择路地往外跑,脚步踉跄,差点摔了个跟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房间。
第二日来送饭的换成个小丫鬟。
小丫鬟来之前,之前负责送饭的小厮曾一脸惊恐地告诫她:“那人十分厌男。”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道:“这儿好像有毛病,你可小心些。”
小丫鬟心中泛起嘀咕,自己是女儿家,总不会无端被为难吧?
齐桉君却是没如昨日那般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只是见到小丫鬟那刻,委屈涌上心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便开始大倒苦水。
“我一路上鞍前马后伺候侯爷,风餐露宿毫无怨言,侯爷受伤时我衣不解带地照顾,同床共枕,相拥而眠,我满心满眼皆是他,一颗心都掏了出来,可这才回京,他就把我扔在这破屋子里,我天天盼着他能想起我,可等来等去,只有这四面冷冰冰的墙,我怎能不伤心?”
小丫鬟听得心惊胆战,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容不得打听主子任何事,就算被迫听来的也不行,搞不好会丢了小命。
她不敢再多停留半分,转身便匆匆逃离。
久而久之,给齐桉君送饭成了侯府众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侯爷当初只是下了关押齐桉君的命令,可没让他饿死在这屋里。
为此,宋巽只好亲自来给他送饭。
齐桉君看见宋巽,就像即将渴死的鱼看到了甘露,热情地扑了上去。
宋巽微微侧身,轻松躲过他的飞扑,他走到桌前,将食盒放下,转身便要离开。
齐桉君抓住他的胳膊:“宋将军,侯爷呢?我想他了。”
宋巽昂着头,紧闭双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因为他只要一回应,面前这人便会滔滔不绝,说出诸多逾越规矩的话来,徒增麻烦。
“宋将军?”
“宋兄?”
“宋弟弟?”
……
见他油盐不进,齐桉君摸索着下巴道:“宋兄,我屡次三番以下犯上,言语冲撞侯爷,侯爷从未罚过我,你可知为何?”
宋巽眼角余光斜睨了他一眼,说实话,他很好奇,但他不问,问了就进了他的圈套。
齐桉君瞧出他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凑近低声说道:“因为侯爷对我别有心思。”
宋巽眼皮开始狂跳,不好,接下来的话,他一点儿都不想听。
然而,齐桉君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纹丝不动。
“还记得在李大夫家中那一夜吗?侯爷执意要与我同榻而眠,却打发你去睡马车,这般唯独对我的特殊关照,其中意味还不够明了吗?”
……还不是怕你耍心思。
“绝对是看上我了!”齐桉君胸有成竹道。
宋巽长叹一口气,终于肯看向他,语气满是无奈:“还望齐军师莫要再败坏侯爷的名声了。”
齐桉君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我何时败坏侯爷名声了?”
“如今坊间都在传侯爷有断袖之癖,这话要是传入侯爷耳中,只怕你真要备受侯爷关照了。”
“断袖?”齐桉君佯装无辜:“天呐,我从未说过侯爷是断袖这种话呀!看上我,是指看上了我的才华。”
宋巽没接他的话,只淡淡道:“侯爷回京后公务缠身,还需觐见皇上,脱不开身,等得了空自会来见你。”
说完,他就要走。
齐桉君却再次抓紧他的手腕,宋巽皱眉回头:“你怎么回事?我来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安分些。”
齐桉君收起嬉皮笑脸,一脸认真地问道:“李官邈还好吗?”
宋巽神色一沉,没有回答。
见他如此,齐桉君心一紧,忙道:“有一事我确实未曾向侯爷坦白,待侯爷得闲时,我愿向他说明,李官邈所做之事,皆是为了我。”
宋巽看着他,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齐桉君这才松开了他。
又过了两日,怀廷韫终于召见了他。
见到侯爷时,齐桉君才知道宋巽没有骗他。
书房内烛火摇曳,怀廷韫半倚在榻上,眉间尽显疲惫之色。
齐桉君进去时,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对着一侧的软椅略抬下颌:“坐。”
齐桉君却撩起衣摆,跪到地上:“侯爷,我要向您请罪。”
怀廷韫缓缓抬眸看向他,语气波澜不惊:“你有何罪?”
齐桉君一脸懊悔,垂首道:“我有一事,瞒了侯爷。”
怀廷韫似笑非笑:“你隐瞒我的又何止一桩事。”
齐桉君头更低了:“侯爷明察,我瞒侯爷的只此一事。”
怀廷韫不与他争论,只道:“说来听听。”
“是。”齐桉君吸了吸鼻子道:“其实……李大夫是我的故交。”
他说完静等怀廷韫大发雷霆,可那人似乎早已知晓此事,没有丝毫惊讶,反而略显失望:“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齐桉君抬起头,疑惑道:“侯爷想听什么?”
怀廷韫道:“你不知?”
齐桉君摇头:“不知。”
怀廷韫抬手揉了揉眉心,叹气道:“齐桉君,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庸碌之辈。”
齐桉君道:“还望侯爷明示。”
怀廷韫转向宋巽:“把人带上来。”
宋巽点头。
少顷,门开,一股冷风争先恐后钻入房中,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两个小厮拖着一人,脚步匆匆跨进房门。
那人被丢在地上,蓬头遮面,身躯蜷缩着,褴褛不堪的衣衫被鲜血洇透。
在看清地上之人身上熟悉的衣衫后,齐桉君脸上的表情陡然僵住。
他颤抖着伸出手,刚要触碰到那人,却在瞥见他满身血迹时顿住,整个人怔愣,不知所措。
宋巽道:“此人胆大妄为,竟敢在侯爷配的药中掺入相克之药,吃了那药便会困乏不堪,七八个时辰都醒不过来。”
齐桉君身体一颤,低头不语。
怀廷韫淡淡道:“那日我与他初次照面,倘若他对我有深仇大恨,下一味毒药便是,但他却用了嗜睡的药,思来想去,这其中缘由,怕也只有与你有关了。”
齐桉君缓缓转过身,面向怀廷韫,诚恳道:“侯爷,这正是我今日要向您坦白的事,李官邈曾是太医署吴太医的徒弟,是我在宫中时的故交,起初未告知侯爷,实是为他性命着想,我虽一心追随侯爷,但他身份立场未明,我若贸然说出与他的交情,他口不择言冲撞了您,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转头垂眸看向奄奄一息的李官邈:“他误以为我被您俘虏,一时糊涂,本心并无害您之意,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还望侯爷高抬贵手,饶他一命,要打要杀,由我来代之。”
语落,他俯身叩头。
怀廷韫盯着他:“你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在暗指本侯行事糊涂,黑白不分,还会滥杀无辜?”
“侯爷明察秋毫,断事公正严明,从不黑白颠倒,平日里对待下属,也是宽厚仁爱,赏罚分明,纵观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您相提并论?”恭维的话他张口就来。
怀廷韫点了点头:“既然在你眼里本侯如此正直,那你为何会觉得,仅仅几句口不择言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齐桉君暗自攥紧了手心,面上却依旧镇定,赔笑着解释道:“是我生性悲观,遇事总爱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那在你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本侯会滥杀无辜。”
齐桉君忍不住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侯爷,您看这个时候,没必要跟我较这个真儿了吧?”
怀廷韫微微眯起眼:“你在教本侯做事?”
齐桉君瞬间低下头:“不敢。”
他心底生疑,拿不准怀廷韫今日是要兴师问罪,还是要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