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一禅想起，这位老萨满曾经说过，柔然有两只厉鬼。一个死了，一个活着；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个殚精竭虑地伤人性命。
那个活着的、殚精竭虑伤人性命的，应该就是丑奴。他就是露珠背后的主谋、大魏安排的细作，给柔然的军队、战马下毒，死伤无数。
但此刻，老祖母大喊着的“第二只厉鬼”，究竟是什么，竺一禅毫无头绪，他只感到苍云的身躯冷得像一块冰。
“那块玉……不可以……快拿走！”老祖母跌跌撞撞地向苍云靠过来。
竺一禅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苍云嘴中取出了楼兰漠玉。
拿在手中后，他立刻感到了玉的重量，一般玉石很少会有这种硬度，上面还有血迹。
竺一禅以为是磕到了苍云的牙齿，仔细一看，那抹红色是从内部沁出来的，擦也擦不掉，甚是诡谲。
老祖母来到他们旁边，叫着苍云的名字，可苍云毫无反应。
骄雾连忙问，自己的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老祖母忐忑不安地说道：“我想，这块玉，就是你生病的原因。”
骄雾愕然，重新审视起，这块一直视为珍宝的楼兰漠玉。
突然间，她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地说道：“之前一位神医说过，我周围有一至阴之物，害得我阳气受损，无法享常人之寿，莫非，就是这块玉？”
老祖母从竺一禅手中拿过楼兰漠玉，喃喃说道：“这块玉的里面，藏着一只厉鬼，已经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它、它……”
这时，吐贺真率着人马来到此处，严厉地说道：“骄雾，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回去！”
当他的目光扫过桑吉和彩香的尸体，他的眉心拧成一团，高声质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赶紧给我一个解释！”
“哥哥！”
骄雾抢过楼兰漠玉冲到了吐贺真马前，仰起脸嚷嚷道：“害我生病的，就是这个东西！是丑奴献给我的！他老早就想害死我了！”
听完骄雾的解释，吐贺真仍然半信半疑，不认为一块玉石能有这么大威力。
竺一禅沉思片刻，严肃地解释道：“是有可能的。所有玉石都是在地下深层、经过无数年形成的。挖出来之后，也许会释放出一些未知的、看不见的东西，对健康有害；
或者，就如那位神医所说，阴气太重。毕竟埋在地底多年不见光，会折损人的阳寿。长期佩戴它的人，就会短命。”
吐贺真望了过来，看到苍云靠在竺一禅的肩头，脸色变了变。
竺一禅立刻察觉，自知行为越矩，慌忙轻轻推开苍云，扶着她靠到老祖母的怀中。
吐贺真清了清嗓子，转过头对骄雾说道：“既然如此，我一定严审丑奴。本来我以为，他只是在父王面前献媚讨好，没想到居然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把我柔然搞得乌烟瘴气！”
“还有雅朵！”骄雾趁机说道，“她污蔑我母亲的清誉！她还和桑吉设计，扰乱我柔然王室！”
说曹操，曹操到，听到消息的雅朵赶了过来。
看到桑吉的尸体后，她失声尖叫着，扑到了桑吉身上，怒骂彩香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而纥骨氏无法听她用不堪入目的词汇辱骂彩香，激烈地和她对峙起来。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可汗的车队还越来越近，吐贺真赶紧命人把尸体拖走。
即便士兵刀剑威胁，纥骨氏所有人顽强抵抗，坚决不准他们带走彩香。士兵们只能先转向桑吉，抬起他的尸体，往马背上搬。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我儿子！”
雅朵死死拽着士兵，可人单力薄，士兵一用力，就把她甩到了地上。
桑吉像动物一样被扔到马背上，连眼睛都没合，原本英俊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嘴巴凸起，扭曲又可怖，但士兵们顾不上遮挡他的面容，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有给。
雅朵连滚带爬地跪到吐贺真面前，拉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着：“殿下！殿下！你不能就这样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他好歹是你的兄弟啊！你是知道的啊！”
骄雾用力推着她，不让她抓着吐贺真的衣服，气急败坏地骂道：“闭嘴！你和桑吉计划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等父王回来，我就立刻向他禀报！到时候，桑吉只能去喂野狼！”
“计划，计划……对、对，我的计划……”雅朵喃喃道，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拍着胸膛大喊起来，“我帮了柔然！我有功！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也配？”骄雾轻蔑地说道。
“王妃被人杀了，大魏一定会找我们麻烦！是我！是我让柔然安全了！”
吐贺真的眼底暗了暗：“丑奴杀了王妃，他是大魏自己的人，大魏没办法怪到我们头上！”
“根本不是丑奴！”雅朵用力一甩胳膊，“他连王妃的手指头都舍不得碰！那晚他根本不在王妃帐中！他去马场了！”
“王妃死在花丛中，丑奴不在帐中，这不是很合理吗？”吐贺真冷冷地说道。
“王妃是死在自己的帐篷里的！根本不是在什么花丛里！”
雅朵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困惑了，她接着喊道：“是我发现了她，把她拖出去的！”
骄雾的眼泪“哗”得一声流出，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母亲？你竟敢……”
“我刚才说过了啊！”雅朵打断了骄雾的话，疯狂地咆哮道：“她是和亲公主！好端端地被人杀了！大魏一定会撕毁和平条约，对我们开战！
到时候，我的儿子，还有那么多人，都要上战场，就因为你的母亲！所以、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伪造王妃的死，让她死得活该，让她怪不了别人！
我让桑吉支开门口的守卫，然后扒了王妃的衣服，把她拖到花丛中，这样还不够！我知道纥骨氏那个瘸子，喜欢王妃，就装作王妃的样子，引他过来。
他果然上当了！等他走到花丛那边，我立刻跑开，去报告王妃失踪了。桑吉带着人赶到花丛时，正好人赃俱获抓个正着！
我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王妃看起来，是被自己的奸夫所杀！堂堂的大魏公主，居然和一个瘸子在外野合，大魏还有脸跟我们问责吗？
我这样，难道不算帮了柔然吗？！”
骄雾听懵了，无法从雅朵的话中反应过来，连吐贺真都瞠目结舌。
过了一会儿后，吐贺真才合上了张大的嘴，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的瘸子，是纥骨氏的青阳？他也在那儿？不是竺一禅吗？”
“谁知道他犯了什么毛病！居然帮人顶罪！”雅朵失控地大喊，“不管是哪个男的，都行！只要王妃和人偷情，我们就没事！
难道我不算有功吗？我和我儿子，都是柔然的功臣！纥骨氏杀了我儿子，应该把他们全杀了，给我儿子报仇！”
骄雾用尽全力扇了雅朵一巴掌，把她扇翻在地，怒斥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还功臣？口口声声喊着为了柔然，其实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桑吉早就告诉你了吧，他骗到了彩香，还想霸占人家小姨！你们知道了纥骨氏的秘密，有了翻身的希望，就不敢再冒险上阵杀敌！桑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不准骂我儿子！”雅朵神色狰狞，“他不想死在战场上，只想做可汗的儿子，回到他原本的位置，有什么错！”
“哥哥是父王的儿子，还是未来的可汗！哥哥也上战场的！连父王也在战场上！”骄雾抑制不住自己的厌恶，呵斥道，“而桑吉，满脑子都是利用纥骨氏的姑娘上位！他不配做父王的儿子！”
“你就配了吗？”雅朵倒在地上，发疯般笑着，“骄蛮任性，有多少人喜欢你？你亲娘都不肯见你！”
“够了！”
吐贺真呵斥了一声，然后转向骄雾，平复好情绪，冷静地问道：“你说的纥骨氏的秘密，是什么？桑吉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骄雾还处在激动中，胸膛上下起伏着。
她和竺一禅对视了一眼，看到竺一禅用恳求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骄雾咬紧牙关，把头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骄雾。”吐贺真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声音也提高不少，极其严肃地命令道，“不准对我隐瞒任何事。”
“吵死了。”苍云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惊疑地望了过去，只见苍云依然闭着眼睛，靠在老祖母怀中，一动不动。
“苍云施主？”竺一禅轻声唤道，“你醒了？”
苍云陡然掀开眼帘，瞳孔发出幽暗的绿光。
她用扭曲的姿势，将身体一段一段坐直，先是腰，然后是肩膀，最后才摆正了头。竺一禅都能脑补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干枯的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僵硬地转动着眼珠，警觉地观察四周。
“你是谁？”老祖母怔怔地问道。
她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竺一禅的心。
“你又是谁？”苍云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起老祖母。
当她的目光落到老祖母胸前的铜镜上，立刻抓着脸俯下身，趴在地上，癫狂地尖叫起来：“放肆！放肆！快把它拿走！不准在我旁边放镜子！活够了吗你们？！”
她脸上的皮肉，被指甲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尖锐刺耳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骄雾飞奔过来，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这是，她在喊什么？”
竺一禅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一把将苍云拉了起来，抓着她的肩膀，逼问道：“苍云，你又在装了，是不是？上次装成郭岁星，这次又装成谁？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苍云在指缝间，窥到了竺一禅的面庞。
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拼命从竺一禅手中挣扎出来，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间，一边抱着腿不住地摇晃，一边重复着：“别看我，别看我……”
吐贺真没看懂这一切，不满地问道：“你们又在闹什么？”
“哥哥，哥哥……”骄雾的舌头好像打了结，“她好像疯了……伤心过度，疯掉了……”
听到这话，苍云的身体停止了晃动。
她抬起头，眼神迷离，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哥哥”两个字。
吐贺真望了一眼崩溃的雅朵，命人把她和桑吉一起带走。然后走到骄雾身边，拉起骄雾就走：“父王快回来了，不要误事，快跟我走。”
“等、等等……哥哥，苍云她……”骄雾挣扎着，不住地恳求。
刹那间，苍云爬了起来，飞扑到吐贺真身上。散乱的头发，遮不住她脸上的疯狂与哀戚，她失控地对吐贺真喊道：“哥、哥！不要丢下我！”
骄雾彻底愣住了：“你叫他什么？”
苍云瞥到，吐贺真正紧紧握住骄雾的手腕，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
她猛地伸出手臂，用尽全力，狠狠推向骄雾的胸膛，暴跳如雷地嘶叫起来：“滚开！你这个丑女人！”
骄雾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竺一禅赶紧去扶她。
两人抬起头，同时望向这个凶神恶煞的苍云，觉得无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