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阴风打旋,吹鼓红色的斗篷,胀气如球。
辽远处传来鬼哭狼嚎,没有外界的针尖助力,诡异的东西慢慢瘪下去,像剥掉的衣服堆积,里面的活鬼已不知去向。
陆择洲扬起斗篷,看了看没有任何异常的平地,憋紧嘴角,刺目的金色聚集瞳仁,他的身躯随即幻化为白光一领,遁入土中。
停顿极短的时间,轻嗅尸僵腐臭味的留痕,便顺着偏北方向径直追了下去。
黑雾成团,滚雪球般地正往前急逃,猛地,从后面伸出一只巨手抓住了死鬼的脖子,没容尖叫反抗,他们已经双双破土而出。
“噗”地一丢,看着有肉,虚的,攥在手里全是骨头架子。
熊熊火焰燃烧的手掌推到眼前,不用刑·逼,此龟张嘴就说:“是摩耶揭谛拘我来左贤王的地盘探听消息的。”
“你都看到了什么?”
活鬼挺直腰板,不甘心地说:“小爷,我们做人才没一会儿呢,嘁哧咔嚓,就被您老人家剁下了脑袋。”
陆择洲带着翠骊栈来寻访卿烻他们的落脚地,找人的同时,也要时刻提防苍蝇蚊子牛氓飞来飞去。
锁定目标以后,陆择洲并没有着急上门认亲,侦查所处环境的恶劣与否首当其冲。
斥侯倒未发现,但他闻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尸臭。在广袤的草原沙漠地带,受自然侵蚀的骸骨俯拾即是,那个跟重见天日的僵尸闻起来完全不同样。
打个比方,前者为臭豆腐的臭,后者为豆腐臭了的臭。
捯着腐臭走了方圆几里,它便销声匿迹。陆择洲摁翠骊栈在一个避风又背人的草窝子,“耐心等待,勿要乱跑。”
“你抓细作,还是去找卿烻?”
“你说呢?”
三个字噎得良马四蹄乱踢。操心无益,费力不讨好。几个乱窜的僵尸是稻田中的泥鳅,掀不起水花,太子已然望穿秋水。
“殿下,我有点好奇。”
倚老卖老。伺候了两代主子的神驹,想要反噬手到擒来。
“讲。”
“就你这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帅气迫人地往小烻烻跟前儿一站,我想象不出,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死畜生还在继续下自己的猛料,“太子刚走的那几年,他可是想你想的天天哭诉,而且有多次要我偷带着他四海飘零去找心上人。”
陆择洲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两拳握得咯吱脆响,大实话愣给挤了出来,“卿烻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忘了的?”
直白些,他打哪天起,不再跟你提起我。
从天天哭到三日一泣,再到十天半拉月有感而发地垂泪,这个过程可是循序渐进的,但也代表了一个人的心理变化。等你一年没踪,两年没影,小孩子又不是孟姜女,况且你们还不是实质意义上的小夫小妻。
“百炼成钢地长到十七八岁,接触的人多了,自然也就——”
翠骊栈瞪着太子如煞的尊容,差点想把自个儿的舌头割下来给他当下酒菜,对于感情用事的年轻人果然不能动真格的,明摆着我只想逗逗你,还玩过火了。
卿烻身边总有你那个温良款款,又细心周到的大皇子哥哥照顾,换成我恐怕也得倒戈投降,见异思迁。
赖不得小孩子,你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半个字的希望都没撂下,搁谁身上能熬得住。
早劝过你,干嘛一条道走到黑,你修无情道呐?我揣摩不透你们人类是怎么对待自己的感情。
陆择洲不鸟他,大踏步往呼延连题的营地走去。
翠骊栈犯贱地追上来,叼住他的袍摆,“殿下,关于你怎么出现在小卿烻的面前,亮明自己的身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我奉劝一句,千万想好,他认不认你放边上,但人心再伤不得。”
用你的驴嘴爽完了,还吃回头草,当我是甜棒么。
陆择洲不咸不淡地扽回自己的衣衫,拍了拍马头,话锋里带刀子地说:“你寻思我连一出苦肉计都编排不好吗?”
翠骊栈缩了缩脖子,心道:你想骗媳妇儿几滴同情的眼泪,等真相大白那天,当心美人狠心用脚踹。
“让我帮忙提提意见,查漏补缺行吗?”
陆择洲拎着他的耳朵吹气,“想知道剧本的情节?”
翠骊栈觉得背上冷飕飕,淫威之下,宁折不弯是呆瓜。
他转舵打耙道:“不听也罢,将来卿烻要是追责起来,我一问三不知。”
你这匹识途的老马,既让卿烻信服,又影响了他某些方面的性格,需要圆满的当口一推六二五,想多了。
陆择洲远远地飘过来一句话,“我有跟真君提过,念你功德无量,是时候该叫你飞升修炼成仙。”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翠骊栈尥蹶子,“你们嫌弃我老不中用,我找卿醇将军讲理去。”
陆择洲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地出现在卿烻面前,环境特殊,二人没有太多时间抱头痛哭,回首往昔。也用不着,小儿女的情怀随着消逝的光阴棱角全平。
卿烻去往呼延连题那里,陆择洲一刻不等闲地就出了营帐,溜周边。
当然不能大模大样地在别人的地盘上转悠,他使用了隐形术,我瞧得见你,你却看不到我。
没耗费什么力气,那几个巡逻的士兵就映进了他的视野。
乍看,外形并无异样,粗犷的容貌,裘皮的衣裳,但陆择洲辨别得出他们顶着骷髅头,血肉只是虚影轻荡荡。
他故意现身,把这一小撮鬼引到外围动手。
就留了一张活口,从穿着打扮,还有行为作派,判断出此人可能是个小头目。
“摩耶揭谛把你们从坟墓里挖出来刺探情报,他和呼延连题之间究竟有何新仇旧恨?”
“我说我不知道内情,公子会放我一马么?”
哀求的态度,声音在打颤,没有荧光闪动的瞳仁假得厉害。
陆择洲为了博得对方的信任,减轻压力,让一步地将火焰手后撤。
“你的生死,早在接这个活儿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倒楣,把我给当成游戏靶子,没活路可走。呃,不对,一个死鬼,哪儿有再求死的道理。
“我想去投胎。”
“你去问阎罗要福报。”
我不负责冥界事物那一块。
“英雄迟暮!我呼延羯做千骑长跟着万俟单于南征北战,东挡西杀,何等威风。只可惜命运不济,最后一仗与卿醇将军交战,成了他的枪下鬼。单于扔掉我的尸首不管,还是陆帝国的将士把我厚葬。”他说起往事,一时间似乎忘记了生死的决断,呼呼地捶胸顿足,“卿将军是天之骄子,如果生来不是匈奴人,让我与他做下马石也无怨无悔。”
这只鬼与陆择洲素昧平生,而且明知自己从他那里占不到便宜,犯不着倾吐肺腑之言。看来遗憾压抑得太久,即使是做了鬼,那份激昂振奋也没有些许改变。
陆择洲不动声色,但在心里有自己的逻辑。
死鬼呼延羯背后的那个主很晓事,找替罪羊都这么会挑。
“左右是亡,就送个人情给你。”
气宇轩昂,眉眼犀利,能捉到鬼的这位指定不是凡间俗人。
呼延羯连说带比划,“我在地府并未受苦,一直帮着帝君操练兵卒子。有天,一个自称摩耶揭谛的人找到我,说让我替他办件事,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我身份卑微,哪儿有利用价值,使得人家屈尊降贵。怕得要死,可又不敢不从。”
冥界的摩耶揭谛仅靠一挑长棍,就把阎罗殿弄得人仰马翻。玉帝兴师动众多次,愣是拿他不着。
天庭声势浩大,只可惜不能对症下药。那个神棍最擅长在不见光的地方游走,天兵天将们甚少有阴魂作战的。没有固定的战场,又没有阳光普照,摸黑作战,本事再强悍也会大打折扣。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摩耶揭谛本尊?”
真假判别需要条件。
呼延羯灵机一动,问道:“公子莫非是天神下凡来捉拿摩耶揭谛的吧?”
明攻不得法,侧翼来袭,防不胜防。
“回答我的问题。”
“我以前没福气见过摩耶揭谛真容,只是听阎王爷身边的人讨论过。起初我也不大相信,但人家本事了不得呀。”呼延羯越说越起劲,“他不但给了我还阳的身子,还教我遁地术。你是没见,摩耶揭谛在土里行走,那比在陆地上都快,长棍打横,山神土地都得闪道。”
一通念经式描述,也不知里头有多少夸大的成分。
呼延羯说完,忽又顿生慨叹,白痴吧,玉帝还要拿他呢,我还一个劲地唱赞歌,眼前的小神仙不生气才怪。
“不是长仇家的志气,灭小仙长你的威风,我必须实话实说。”
“你们约定怎么见面?”
“都是摩耶来主动找我,我从来不知他住在哪个洞府。”
陆择洲收了掌焰,蹙眉稍停,“你愿意给我卖命还是帮着摩耶做事?”
鬼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给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必须要抓住。
呼延羯跪地磕头,“小仙长让我做牛做马,我都在所不辞。”
“阎罗殿你暂时回不去了,入畜生道,代我值守某人的安危。”
“能别让我去做小鸡小鸭么?”
被宰杀入肚的滋味不太好受。
陆择洲笑,还没说呢,你就自己划圈,请问:两只脚的禽类除了捉虫下蛋,还能做什么?
“那你想当什么?”
“我相中卿醇将军当年的坐骑,那畜生长得高大威猛,色泽黑亮。据我所知,在乱阵中,它曾践踏我们匈奴士兵,保护主人脱离险境。”
翠骊栈驮主打过不计其数的战争,也不知道记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被斩首的敌人,现在人家做了鬼,还在夸他呢。
追求健康向上属于个人的理想目标,但翠骊栈不会让某鬼附身的。
“在乡下种田,无需战马,养一头能推磨的小毛驴万事齐备。”
让末将当马户君,大材小用,我屈!
呼延羯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晕厥,老不中用的时候,定会割了我的皮做阿胶,那还不如直接吃肉来得干脆。
鬼聪明,认命为赢家,多当一会儿人总是赚的。
“小仙长把我放跑远离是非纷争,摩耶揭谛那边怎么交待,他能不能找到我的藏身之地呢?”
掌心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光华熠熠的香囊,敞开口。
“进到这里来。”陆择洲叫他,嘴角还潇洒地翘翘着,“该你命绝,我也改写不了生死簿。”
扯这么大的旌旗,我还是得听天由命啊!
呼延羯抱住陆择洲的大腿,“就让我附身这只香囊,永护小仙长生生世世不受阴魂惊扰吧。”
陆择洲“哗”地掩住香囊的嘴儿,把你个夜叉搁身边,我欠护身符么?跟救命恩人要条件,缺心眼的死鬼,没话。
“做驴,作死,自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