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隽永直挺,眼睛晴朗秋星,唇瓣棱角分明,雅致凛凛的五官长在一起,一丝一寸,新面孔读不尽的味道。
古砺咯咯叽叽地笑不停,“色香开胃菜。”
菜就菜吧,至少不是糠心大萝卜。
古筵看他率性·舔颜,“扑通”的心跳声连自己都听得真真的。
“我——”
古砺两手下压,“先礼后兵,我叫卿烻。”
对号入座,长大成人的美少年以身犯险,一把钢刀插入敌人的心脏。
“卿儿……”
古筵牵住他的两腕慨叹,历经化骨肉的我,挂羊头卖狗肉。
“嗯?”
看来你认得我,本尊却不知客从何处来。秘密养在皇宫深处的孩子,繁华落尽,人疏离。
“十年间,我出关三次,每次都偷偷去看你。十六岁第一次,清明时节,你回乡祭祖。十九岁第二次,父王生辰日,在御花园。二十二岁第三次,你装扮成古砺,在古昶城中的一处民居住下。”
莫名的焦躁不安,卿烻甩开他的把牢,“钝刀割肉,你特么招人烦。”
古筵嗫嚅半晌,解开腰带,将隐匿其间的一双袜套托在手里。
“你窃取了我的云履套?”
云履套是陆择洲送给小卿的三件宝之一,不言而喻,从逑婀娜宫拿到此物,向卿烻求证自己的身份,除了他还有旁人么?
“我回来了。”
卿烻哆嗦着嘴唇,“你的脸——”
我熟悉的音容笑貌没了,修仙,不是修脸,莫非原来的样子藏在这张漂亮皮囊的下面?
当年从漠北大草原巡疆返京后不久,陆择洲人间蒸发,卿烻寻死觅活,非要找到他。
家长们统一口径:太子修仙多年,福分加倍,由赤衡真君夹持,飞升上天庭了。
“骗我!”
陆择洲咋可能背着卿烻搞事,真要成仙的话,也得带着他一起双修。
日月穿梭,积压了几马车的疑惑,都倾倒出来,得发生洪涝灾害,省省辛劳吧。看作茧自缚的人如何自圆其说。
“卿烻,它就是我的最终版。”陆择洲指了指自己的面颊,“说起来话长——”
“编!”卿烻盘腿坐在羊毡子上,闲情支颐,优美的侧影在烛火里摇曳。“千万别让我发现漏洞,否则没得原谅。”
不告而别,数载杳无音信,你伤透了我的心。
今天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和稀泥弥补峡谷的裂缝。
···
鸣镝的风向标在棚顶上尖锐地叫唤,哨响似狼嗥。
五花大绑的信使嘴里勒着马嚼子,鲜血汩汩地顺着额角往下淌。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呼延连题亲手扽开衔铁,“须卜爹,小孩子们鲁莽,那些陈年旧账我没法子讲得太细。唉……家丑不可外扬。”
“呼延……连题,你好忘恩负义,老子舍命从厉鬼的刀下救了一条白眼——”
巴图饿虎扑食拍了须卜两个嘴巴子,怒斥道:“乱认爹,没靠山的三姓家奴命苦啊!”
“呸呸呸!”须卜吐了巴图一身的血沫子。“王八羔子再猖狂,我挑唆单于刨了你家祖坟。”
卜爹,行不行呀,做坏事还有提前预告的。
呼延瞧着他们闹笑话,就当这二位在给大家开心解闷。
“你他娘的汉·狗!”巴图裂开嘴叉子,嘿嘿地笑,“爷爷我信奉天葬,想不到吧?”
“我诅咒,吃你腐烂肉的鹰鹫为鸩鸟,让你坠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对骂得以毒攻毒,激起民·愤,战火燃烧。巴图抡起拳头,刚要报复回去,却被左贤王吼住了。
身穿汉服的三四个美女伺候左贤王,身子下面铺着富有中原江南意味的香妃凉席。饮尽了杯中酒,闭眼品尝纤纤玉手塞到嘴里的紫葡萄。
“越老越糊涂。单于的天下平定,先有须卜,后有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让兰氏的庶出孪鞮坐享其成,我答应吗?”
万俟单于不幸错生了一个狼崽子,恶·性跟狼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下手为强,老骥伏枥的爹算计儿子,忽而上战场,忽而当人质。英雄无用武之地,做你的棋子吧。
最后一次,万俟单于把呼延连题送到吐蕃的松瓒甘普部当人质。儿子前脚到,后脚就发兵让须卜中规去攻打雪域高原。
匈奴借刀杀人。
吐蕃釜底抽薪。
松瓒甘普不但放走了呼延连题,而且附带赠送大礼包,武器,药材,金银珠宝等等。
万俟单于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好的时机没了,只能伺机而动。
“呼延孪鞮就是根竹竿子,任由你爹摆弄,万俟死了,匈奴自然落入你手。”
“你让我手足相残?”
须卜道:“那也比弑父的罪恶滔天要好得多。”
“他先开始动我脑筋的!”
呼延连题一把掀翻了桌子,美女们惊叫不已。
“万俟单于要真想下死手,还留你长到羽翼丰满?”
日益壮大的儿子威胁到了父亲的生命安全,呼延连题背后的外戚势力务必掐掉冒尖,单于太子之位易主刻不容缓。
从何时开始,父子之间有了猜忌和较量,那些节点不重要。木已成舟,父亲,儿子仅仅是称谓而已。
“我就问你,如果当初不是松瓒甘普放我一马,你会不会割掉我的头?”
“也许会,也许不会。”
杀你,单于能给我荣华富贵。
不杀你,我可能自命难保。
世态炎凉,选择哪条道,都正确。
“我草泥马——”
巴图从裤腰里掏出一瓶子辣椒水,掰开老头子的嘴就往里灌。
须卜“吭吭吭”地哭喊,鼻涕眼泪齐下。
“饶了我吧……”
灌辣椒水比动刀动枪来得实惠。
勇士的性格在暴·力面前愈挫愈勇,却叫超乎寻常的佐料拔得头筹。
天生我材必有用。跟你贵重与否不相干。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空手而回让万俟砍掉你的脑袋,要么夹起尾巴做一条只能吃饭撅撅的老狗。”呼延的声音非常平静沉着,“我很念旧情,不然早叫射手把你万箭穿心了。”
有人提过一桶冰水,巴图猛地给卜大爷从头浇到脚。
老爷子不扛冻,一口气没上来,休克了。
打手们上去连踢带踹,愣把老卜头给弄清醒了。铁打的将军都禁不住辣椒水的滋润,立马变得老老实实再无狂言。
“老卜头,”巴图大铁锤似的拳头砸中他的胸口,“说,万俟派你来找我们大王有何贵干?”
老卜吓得直躲,“镇远将军出兵三十万攻打龙庭,万俟单于请求左贤王去救驾。”
左贤王“嚯”地站起来,把手里的酒盏扔到须卜身上,“万俟囚禁我母亲,又赐了她三尺白绫,再逼得我姐姐妹妹和亲中原,他以为我能忘记这些血海深仇吗?”
老卜跪趴在地,舔舐地上的美酒,巴图一脚把他撩开,“大王,你绝对不要出兵,那是个埋人进坟地的圈套。”
呼延丢了个眼色,巴图稀里糊噜地把帐篷里的人都赶了出去,有腿脚慢的是被他卷着拎走的。
篷顶之下没妨碍,须中规卜灰色的眼珠一转,“连题,我今天来就没想活着回去。”
左贤王往老人对面也坐下来,“卜老爹,难道万俟看透了我们的计谋?”
无人监视的空间,他们在上演舞台上的哪种角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奸诈到尾,谁是胜者为王。
“你可以抽调一支精锐之师派去龙庭。”
左贤王很是不解地瞅着他,你这是要让我断了根吗?
“我们的人不去前线,而是要反水。”
“我跟万俟的兵力不相上下,等灭了他,就再也没有能力跟老卿对抗了。”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镇远大将军绳居牧为何班师回朝?”
那还用说,这里面有阴·谋,他们唱的是空城计。名义上要攻打万俟的老窝龙庭,其实只装装样子,玩一手虚活儿。虽远必诛,才是汉家军的抗敌政·策。
匈奴,鲜卑,女真,大月氏……怎么打,吃柿子先捡软的来。匈奴是强大的部落军·团,别说拥有百万精兵的万俟单于,就是现在盘踞于漠北的左贤王也同样不好对付。
万俟单于自立为王的另外一个儿子叫乌秃侯的,比连题的境遇还不如,被父亲发配在幼泽(罗布泊)数年。
忍无可忍,就在上个月居然向绳居牧投诚了,把手中的城池拱手送给汉人。万俟也对得起此子,一口气诛杀了乌秃侯的九族。万俟单于众叛亲离,智取他现在是最恰当不过。
“你就放心地起内讧吧,镇远将军决不会来个‘锦上添花’。”须卜又道:“但此良策太冒险,至于谁能替你扛起大旗,才是必胜的关键。”
“老爹,忍辱负重到今天,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是生是死,全看我的劫数吧。”
须卜脸上有了僵硬的皱纹,“你想让我当一条苟且偷生的老狗吗?”
“老爹,你得活下去。”
我跟我爹不一样,他卸磨杀驴,我分得清爱恨情仇,还没有恶到不给子孙留红利的地步。
“不带兵回去,我那些手下都得人头落地。”须卜讥笑道,“万俟必死无疑,虎毒不食子,他不如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