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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呼延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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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居牧把儿子带入内室,摆满菜品的圆桌旁边坐着他父亲的新婚妻子。后母刚刚哭过,潮湿的眼眶,打皱的衣襟,凋落的花饰,无不倾诉着丽人的哀愁与悲凄。刺史揽住夫人仍在颤栗的薄肩,嗓音凝重地说:“叫娘亲。”

三个字的一句话,字字如刀,刺得绳以法肉疼骨痛,他身子发挺,一股恶寒从后背油然升起。不用更多言语,就眼前的阵势,兰心聪慧的少年郎已经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他不可理解地望着父亲,突然冒出来的妈妈,很生的,连适应期都不给,我叫不出口。

“……别难为法儿……”女子泪眼婆娑,悄然把面孔埋在丈夫的袖口。“不急……”

绳以法的心里发生着强烈抗争,要不要后娘,我的人生无异。你们两口子百年到老,儿子做吃灰尘的棒槌足以。

“我们是骨肉相连的一家人。”绳居牧的另一只手落在儿子的背上,“万俟单于是你外公,你妈妈呼延榆关是匈奴王和皇后呼延糅的长女。”

爹,心理暗示都懒得给,炸雷平地一声响,你考虑过儿子的接受能力么?人人欲啖之的头号枭獍豺狼居然是我姥爷……你们坑死孩儿,有这么大的黑背景,我们坠入了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怪不得太子匆匆而来把卿烻拽离,你们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走漏了消息,皇上就要派御林军羽林军来灭族了……绳以法跌坐在绣墩上,痴痴然地看了爹爹看阿娘,为什么不早让我知情,有多少金戈铁马阻挡着我们一家人重逢?

绳居牧对妻子柔声说:“我们先吃团圆饭,再给儿子讲讲塞上风云吧,看把他吓的。”

呼延榆关掩袖拭泪,强打欢笑道:“法儿爱吃糯米栗子鸡,我才从灶上做了来。”

“我要先听讲你们的传奇话本。”陆择洲夺走了心上人,老天爷又毫发无损地送还亲娘,是福是祸无折中,珍馐美味能裹腹却无法平复伤口。绳以法斩钉截铁地说:“你们不许可把故事中的节点藏藏掖掖,又或者偷梁换柱。”

儿大不由娘,“骗”起来难度大,弄蹭了的话,水尽鹅飞。在此关键转弯处,顺着以法的小性儿实为明智之举。榆关公主把住儿子的手臂,缓缓道来:“你刚满五岁那年,妈妈离开了京城。”

在成为手握权杖的单于之前,未成气候的呼延垿俎与辅政大臣左骨都侯同族之女呼延糅共生了三子,长女榆关,儿子连题,幼女纤雨。政·治联姻的夫妻之间并无几分真情在,无非利益当头。老丈人权倾朝野,不知收揽。垿俎暗中扶植忠良须卜氏,重用右大将中规蚂蚁啃骨头地吞噬呼延家的势力范围。箭在弦上,恶报的时辰一到即刻取你性命。

恰当的天机,老呼延得暴病一命呜呼,靠山倒塌,皇后的段位立竿见影地日薄西山。对外,呼延垿俎发动所向披靡的战争;对内,拔除了权臣“钉子户”,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治病得治根儿,吃庸医的混账药,准沉疴难起。

百里挑一,呼延连提从皇室的众多子嗣中脱颖而出,由须卜中规带着周游列国当人·质。呼延糅识趣得很,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在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满目荆榛之地。

忽然有一天,万俟单于派人把她们母女接回了龙庭主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恢复了她的皇后地位,而且对呼延家的人大加封赏与提拔。当局者暗中揣摩单于出于什么目的地大出血。直到万俟把十九岁的呼延榆关和十六岁的呼延纤雨送到中原和亲,所有人才恍然醒悟。我就说嘛,一个烂透的人,咋能一朝洗涤奸诈与暴虐呢。但垿俎此举不可指责,为稳固边疆和·平,匈奴与汉中皇室贵族的通婚习俗已持续一二百年有余。

绳居牧家世显赫,往上捯七代,最差劲的曾祖也做到了都督尉。当年的科考状元与榜眼寄予均是和亲的候选人,姐妹俩对学识渊博,英俊潇洒的两位翩翩佳公子一见钟情。单于默许小女儿配寄予,却死法不同意长女的婚事,老东西给品貌更胜一筹的大丫头相中的是亲王陆饰汾。做王爷的小妾,榆关公主自然不肯,绝食,上吊,溺水,以死相逼,后来陆国皇帝出面施压,万俟只得头顶长草地缝上了自己的破嘴。

小以法记事以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京城,逢绳居牧外放的当口,匈奴部的星象师给他们算了一卦,断言呼延夫人头上煞气环绕,最好返回故里躲避一时,如若不然,凶多吉少。圣上知悉此事便下了口谕:绳居牧带儿子先到塞北,等呼延夫人挨过劫数一家人再团聚。岁月流金,榆关的卦相终于乌云散尽,大吉大利,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欢喜盛宴,破镜重圆。

表层的轶事非虚非构,但残酷的真相暂时还不必跟小孩子讲透彻。匈奴人给出的恶卦纯属一片胡言乱语,召回榆关,完全为了打击绳居牧的斗志。浅水里的一条龙,老老实实蛰伏在翰林院再合适不过,这要去了边疆,对单于的势力范围就产生了极大威胁。中原皇帝任命自己的臣子,域外的长胳膊大腿指定不能伸进来,主·权容不得指手画脚。

苦命鸳鸯,分散天涯,深明大义的绳居牧断不会为儿女情破局。

呼延榆关回到草原,说好听点是避难,其实叫黑心爹软禁牢笼。十年飞逝,直到呼延糅溘然长逝,绳居牧又在戍边策略上没有什么作为,万俟单于才放女儿归汉。

绳以法能够释怀呢,他朝娘亲伸出双手,呼延榆关把儿子搂进怀里,血缘的切齿之痛割舍不得。“儿啊……”

“您莫哭。”他为妈妈拭泪,无端地把事情往歪了猜想,跪请你们原谅儿子的无知。新的问题来了,我的身体里畅流一半匈奴人的血,那还怎么给卿烻爹娘报仇雪恨。绳以法似乎一夜成长,他对着爹娘立下誓言:“身份由不得个人抉择,我生为中原人,死为中原鬼。打今儿起,儿与万俟单于无有任何瓜葛,娘,如果彼此有兵戎相见那天,请不要怪罪于我。”

少年人的心声出自肺腑,无须豪情壮语。不用教授,天生傲骨一副。榆关公主摇头,“我早没把他当父亲看待了。”

齐活,有您的话,万事无忧。绳以法退后给母亲磕了仨响头。“儿不孝,指望来世报答寸草春晖。”

绳居牧扶起儿子,“让你母亲休息,我们还有事商量。”

榆关微笑挥手,“去吧去吧,为娘会小心卸载心结……”

绳居牧和儿子徒步走到城外,太守寄予带领一支卫队排列等候于官道,李悛也在其中,看见绳以法立马挥手致意。少年郎心里一片茫然,他想从爹爹脸上寻出端倪,可惜没找到蛛丝马迹。

“卿烻跟太子进京面见皇上。”绳居牧脸部的肌肉有些抽搐,“你们都该入太学院了。”

卿烻离开古昶,我一个人留在原地守住寂寞就是死亡灵。“您让我同去吗?”

父亲抓住儿子的双肩,“国家有难,我们都要慷慨赴义。”

“我阿娘愿意吗?”

“她既已成为我的妻子,就没有回头路了。”

绳以法得到鼓动,大声道:“儿不会让爹爹脸上蒙污的。”

父亲把儿子举上马背,回首对寄予说道:“寄兄,以法交付你手上了。”

寄予扬起马鞭,驱动绳以法的坐骑,“大侄儿,我们这就与你爹爹别过了。”

绳以法扽着缰绳走了几步,又拨转马头回到父亲身边,居高临下地说:“一切安顿好了,我就回来看你们。”

绳居牧的眼角泪花翻滚,“不急不急,日月山河在,我跟你娘亲不会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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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小孩子家,心再大,也不能切实体会生死离别的苦味。绳以法这一去,今生今世再无缘见双亲,情断滔滔黄河水。

他到了燕北直接进入后宫看璀璨皇后,娘娘揽着刚出浴的绳以法嘘寒问暖,“哪儿都别去,就在我这儿住下。”

“哦……”小孩子身体发木不敢躁动,我还有自由找到卿烻么。“谢皇后娘娘。”

“我也非常想念你娘亲,”澹台说着泪流腮边,“今后我要保榆关公主大福大贵。”

一天清早,绳以法用过了早饭,伯父绳倨野接他入宫。叔侄来到三熙堂面圣,走完繁文缛节的过场,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陆怀萦也就让他们退下了。

“伯父大人,您能帮我找到卿烻么?”绳以法开门见山地问。

绳倨野略犯迟疑,“孩儿,我不知晓小卿烻身在何处。”

绳以法的胸口仿佛被大铁锤砸中剧痛难忍,陆择洲藏起小卿不让看天光呢。“我想见太子殿下。”

“随伯父来。”

痛快!绳以法心如明镜高悬,顺理成章的要求得到满足,山背后一定有铭肌镂骨的代价,如果陆择洲掐断了我与卿烻的联系,分道扬镳就是惟一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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