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池俊这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扎中了许清舟最自卑、最在意的点。
许清舟望着池俊，很没出息地掉下了眼泪。
心像是被一只脚踩住，狠狠地磨，狠狠地碾。
许清舟生生被痛醒了。
睁眼的那一刻，各种嘻嘻哈哈的喧嚣声冲入耳膜，许清舟望着眼前，意识到刚才那个只是梦。
却在下一瞬，对上面前池俊的眼——
池俊双手撑着膝盖，以与刚才在梦中一模一样的姿势，弯腰看着她。
梦境与现实无缝衔接，许清舟一颗心瞬间再次提起，紧张又惶恐地望着池俊。
电光火石间，她几乎就要起身，强行逃离这个与刚才梦境中一模一样的一幕。
然而，双手撑着椅背坐起，却发现自己被池俊严严实实挡住。
他歪头望着她，终于开口——
“你睡得还挺香。”
不是梦中的那些话。
许清舟僵着身子，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种放下心后强烈的脱力感。
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晃动，池俊并没注意到许清舟眼底迅速变幻的情绪，只模糊察觉到，小姑娘似乎状态有点不大对。
脸怎么这么红？
眼睛……看起来过于湿漉漉的，也有点红。
难道是在这睡了一个多小时，又有点着凉了？
想起昨天许清舟还发着烧，池俊直起身，下巴往后面扭了下：“走吧，回家。”
话落，却见许清舟只傻愣愣地盯着他，呆着不动。
池俊歪头看了看她
“睡一觉，把自己给睡傻了？”
许清舟还是不吭声。
就在池俊皱了皱眉，要伸手拉她时，许清舟从口袋翻出纸笔，低头写了句话。
【你跟我一起吗？】
池俊盯着纸上的字，怔了下。
反应过来，有点好笑地看着许清舟：“怎么，一觉睡醒变得无情无义，还不准哥哥我回家了？”
“……”
许清舟摇了摇头。
池俊挑了下嘴角：“那走吧。”
和还在包厢里打算玩个通宵的朋友们道了别，池俊径自走在前头，许清舟拎着书包，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走出商场大楼，外面冷冷清清，除了路边还亮着灯，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池俊双手插兜，昂首阔步走在前头。
拐过一个路口才发现，许清舟垂着脑袋，在后面走得慢吞吞的。
池俊眉心微微蹙了下，转过身看她：
“怎么，走不动？”
许清舟站在原地，望着他。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垂手耷肩，看着又懒又懵。
风一阵阵地吹着，落叶直往下飘零。
池俊下意识将冲锋衣拉链往上拽了拽，见许清舟穿着单薄，还盯着他一个劲儿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提步便走过去。
“还看，我脸上长——”
话没说完，池俊忽的一僵。
许清舟抱着他，脑袋侧着贴在他胸前，像是在贪恋，两只手在他腰上箍得很紧，甚至使劲地吸了两下鼻子。
夜风吹过，细碎的小红枫叶凌乱地往下飘落，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草丛里的小虫子细细鸣叫，似乎在嘲笑他的呆滞。
池俊仰着头，维持着双手45°角张开的姿势，僵了很久，才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垂眼睨着许清舟。
“许清舟。”
沉静的夜里响起他的声音，略哑，透着丝不自在。
“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占人便宜？”
话落，静了几秒。
怀中那颗温暖的小脑袋，才轻轻动了动，随后，池俊看到许清舟终于从他身上脱离，吸了吸鼻子，垂头掏出纸笔，写道：
【对不起】
池俊摸了摸鼻子，哼笑。
“你还挺懂先斩后奏这一套。”
许清舟垂着脑袋，不吭声。
从池俊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乖顺的一条马尾辫，以及露出的一截细白脖颈。
她似乎在写什么，手上的纸卡晃来晃去。
过了会儿，许清舟仰起头，将纸卡递了过来。
她眼睛朦朦胧胧的，像蒙上了一层雾，却又异乎寻常的亮，笑容中，透着满满的真挚与期许。
池俊扫她一眼，而后将目光下移，落在纸上——
【我会给你买手机】
池俊：“……”
许清舟继续低头写。
【我也会给你买手表】
池俊不说话，她似乎就可以不眠不休地一直写下去。
小姑娘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
纸上的字，也一次又一次展露在面前，像是一颗珍贵的心，被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双眼亮晶晶地送到他跟前。
【虽然我已经丢了兼职，但是我还是会找工作的，我会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给你买球鞋，买好看的衣服，还要给你买电脑】
小姑娘低头认认真真写着，因为写的力道很重，池俊甚至能听到圆珠笔头划破纸张时，那细微的摩擦声。
这是许清舟从未展现出来过的“小话痨”属性。
有点迷糊，也有点可爱。
池俊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逗她。
“嗯，还要买什么？”
许清舟用笔头挠着脑袋，苦恼地皱着一张小脸，似乎有点想不太出来了。
池俊双手插兜，就那么抵着头看她，耐心地等着。
其实刚才许清舟一抱住她，他就隐约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只是混合着果香，闻着不太明显。
难怪，难怪她在那么吵的环境里都能睡着。
也难怪走路慢吞吞的，像个小乌龟。
还突然胆大包天地抱住他，又跟他碎碎叨叨讲这么多。
原来，是酒精惹的祸。
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应该还不至于喝醉，只是微醺的程度。
但，微醺也足够让一个人敞开心扉，释放平时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了。
许清舟的笔在太阳穴处挠了很久，挠到最后，那一撮头发都乱掉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丧气地抬头望向池俊，一脸的抱歉和挫败。
【我想不出来了……】
看着委屈巴巴的。
池俊笑了笑，却在下一刻，看到许清舟继续在纸上写的字，笑容倏然凝滞。
【你先不要走好不好？我会努力想的出来的，我会努力赚钱。你缺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我什么都给你买】
空气似乎在这一刹那静住，只余头顶的细碎的红枫叶，哗啦啦一阵一阵地摇，摇落秋夜更深的寂静。
池俊知道，许清舟向来是不愿他走的。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想法已经成为执念，深深地根植在她心底，不过是喝个酒，都能碎碎叨叨说出这么一堆来。
这些念头，到底是在她心底，百转千回地转了多久？
而此刻，小姑娘还眼巴巴地仰着头望他，在等他的答案。
一双清澈的眼睛水汪汪，亮闪闪的，灯光缀在眼中，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
池俊沉默地盯着她。
良久，他动了动唇，刚要开口——
“滴滴！”
急促的电动车鸣笛冲过来。
池俊回头看一眼，猛地将许清舟往面前一扯。
未料许清舟比她想象得还要轻，这一拽力道有点猛，池俊反应迅速地扶了下她的腰，许清舟却还是一个趔趄，撞进了他怀里。
俩人一个俯首，一个仓惶抬头，鼻尖靠得极近。
月色动人。
这种夜色这种氛围下，作为荷尔蒙旺盛的青春男女，发生点什么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于是，池俊沉默着，看着许清舟动了——
她艰难弯下腰，皱着眉头，摸了摸脚踝。
池俊：“……”
许清舟崴脚了。
后面的路，是由池俊背着走回去的。
她倒是记忆力不错，即便情况发生剧变，也还能惦记着自己的问题，只不过这次她不再单方面央求池俊不要走，她什么都给他买，而是主动问池俊想要什么。
池俊不说，她就在他背上，一个一个地猜。
【球鞋？】
【能记录运动的手表？】
【溜冰鞋？】
……
微醺后的许清舟明显精神亢奋。
她絮絮叨叨地问了很多很多，纸也垫在池俊肩膀上，一下一下地写个不停，直到池俊最后说——
“喂，你再写下去，我肩膀就要被戳成马蜂窝了。”
“……”
肩上写字的触感瞬间消失，静了两秒，传来小姑娘小心翼翼给他捏两下的触感，柔软酥麻。
像是补偿。
池俊偏过头，不自在地晃了两下肩。
*
后半段路，许清舟趴在池俊身上，睡着了。
到家后，池俊将她轻轻放到床上，一沾到床小姑娘就很自然地蜷缩成一个小虾米形状，被子拉高到嘴巴位置，几乎半颗脑袋都藏在里面。
池俊记不清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说，这种睡姿的人，基本生活中都很缺乏安全感。
他略微蹙了下眉，却也没多想，转身便要拿东西去洗澡。
不料刚一转身，碰上一张惨白惨白的鬼脸。
池俊：“……”
“下次来能先吱个声儿吗，”池俊穿过鬼影，径直去拿毛巾：“大晚上的这是想吓死谁？”
男鬼：“吱——”
池俊：“……”
他没搭理，锁了门，拎着小篮子和毛巾往楼下去。
然而男鬼紧跟不舍，一路飘到楼梯口，又是盯着池俊看又是扭头望小出租屋，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道：“俊哥，你跟小哑巴……不会在谈恋爱吧？”
池俊差点踩了个空。
他回头看一眼男鬼：“你眼瞎？”
谁知话音刚落，男鬼激动了。
“呵！我这才不是眼瞎，我是眼睛视力太好了好嘛，隔着老远就看你俩搁那缠缠绵绵搂搂抱抱的，粉红泡泡都快把我淹——”
“闭嘴。”
男鬼及时打住，眼珠子骨碌一转，说：“你让我闭嘴的哦。”
他说话说一半，想故意吊池俊胃口。
不料池俊压根不吃这套，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直接沿着回廊往公共浴室走去，最后反而是见他就要进了浴室，男鬼自个儿憋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大喊道：
“我今儿个看见张彭飞了！”
声音在寂静的大院里回荡，转了几次才悠悠落定。
池俊脚步果然顿住，回头看向他。
男鬼得意地背着手，悠悠往池俊飘过去。
“没错，我今天看见张彭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