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这座小镇平时没有什么夜生活，然而在靠近镇中心的商业街处，却因为今天是中秋节，而比往常热闹许多。
敲锣打鼓的花街巡游队伍过去，街道再次被川流不息的行人占满，被人群围拥着的小吃摊烟气腾腾，不时有摊主笑着向行人招呼。
“帅哥吃点什么？”
“凉皮啊凉皮，不好吃不要钱！”
“轰炸大鱿鱼，10块钱一串！”
“美女吃糖葫芦吗？三元一串五元两串。”
池俊穿梭在这条路的人潮中，身后跟着的，是普通人看不见的男鬼。
他轻松穿过一具具身体，发现这些女生，甚至是男生，在看见池俊后，目光总会在他脸上多落两眼，甚至忍不住拉着同伴回过头对池俊指指点点。
诚然，池俊长得确实俊美。
连男鬼这种平时利用身份之便，见惯了明星们的，偶尔看见一束光落在他身上，也不自觉有点晃神，心中骂道：这他妈是真好看！
然而，现在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俊哥，”男鬼又连穿过几个人身，迅速飘到池俊身侧，打量着他的脸色：“你现在身上……真不疼啊？”
池俊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出神。
直到男鬼在他面前挥了两下手，阴风撩起他额前碎发，池俊眨了下眼，这才抬头望向男鬼，回了句：
“不疼。”
男鬼翻着白眼算了算，这一路下来，此地离小哑巴的小出租屋最起码八里路了，池俊居然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再想想当初池俊初次出逃时，只是跑到徐美玲家后面一里路的大路位置，就浑身疼得要死要活，如此看来——
“这咒难道真的就此破了？！”
男鬼睁大着眼睛，表情一瞬比池俊还激动。
池俊：“或许吧。”
“哎呀呀，”男鬼兴奋地拳头直往掌心砸：“我原以为你化为人身，离开只会更难呢。毕竟小哑巴现在无依无靠的太孤单了，指不准就把你当成她唯一的陪伴了不肯放你走，没想到这……”
“看来这咒漏洞蛮大啊，这也太容易挣脱啦。早知道这样，之前哪用费那么大劲嘛，又是折腾又是张彭飞的……”
男鬼一旦叭叭嘴巴就难停下来。
池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眼睛垂着，边往前走边百无聊赖地踢着一颗小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快走到尽头处，男鬼忽然问：
“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
池俊脚步一滞，原本似乎沉浸在什么回忆里的表情，出现了松动。
其实他也没想到今晚能顺利从许清舟身边离开，之前一心都在想如果被许清舟拒绝，该如此扭转局势上了，所以对眼下具体该干什么，都没有什么详细的计划。
但——
池俊抬头望了眼当空被乌云遮了三分之一的月亮。
“找个地方睡觉。”
男鬼显然没料到得到的是这么一个“接地气”的答案，先是愣了下，旋即点头肯定：“嗯对，反正已经离开小哑巴了，之后的事也不急这一晚上。”
男鬼：“那你身上有钱吗？”
池俊：“……”
从池俊的沉默中，男鬼得到了答案。
他先是眼睛眨巴眨巴，而后哈哈干笑两声：“没关系，不行咱去24小时营业的炸鸡店趴一晚。”
说着指了指远处一个红色门头的店：“哝，就是那个，听说流浪汉晚上都能去那儿呆一晚，咱——”
话没说完，接触到池俊的眼神，男鬼识趣地闭了嘴。
靠，说什么不好说流浪汉。
堂堂一狐世子，跟流浪汉能一样么。
默了默，男鬼赔上笑：“那……要不咱找个树林睡一晚？”
如果说刚才池俊还是面无表情，这会儿却直接笑出了声，那表情，赤裸裸地像是在嘲讽：你脑子没问题吧？
男鬼顿时感觉很受伤。
不是，你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还这么臭讲究干嘛？睡炸鸡店还委屈你了？再者，我就不信你以前狐狸时期，没睡过树林！
没跟你说睡桥洞不错了已经……
男鬼心里逼逼叨叨，表情终于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无语来。
“那你有什么想法？”
池俊：“找个宾馆睡。”
没钱你睡个屁的宾馆！
“可是你又没钱。”
池俊：“赚就是了。”
此话一出，男鬼直接被气笑。
你以为赚钱像呼吸一样简单嘛！说赚就能赚？
再说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儿赚钱？大街上扫垃圾嘛？扫垃圾也得提前先去人家社区应聘一下吧？
他翻着白眼无语透顶，正想着就算是个狐世子又怎样，来到人类世界还不得是个啥啥本事都没有、什么都想当然的小、垃、圾。
撸了撸袖子，男鬼便要让这位“狐世子”见识一下人类世界的现实与残忍。
然而刚说个开头“来来来，我今天就给你科普一下”，就见原本站在池俊身后不住朝他瞟的女生，深吸一口气，忽然一个箭步冲到了池俊旁边。
女生身穿小西装制服，手里拿着pad，虽举手的动作中带着一丝试探与犹疑，望向池俊的那双眼睛，却充满了希望与光芒——
“那个，帅哥问一下，有兴趣……赚点外快吗？”
男鬼：“……”
擦，这个看脸的社会。
*
其实池俊那一句“赚就是了”，并不是初来乍到人类世界无知者无畏的盲目自信，而是因为他听力异于常人，在喧闹吵嚷的周围环境中，早已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女生和同伴的低声聊天——
“哎，你说要是有个帅哥站在这儿，妹子们是不是哗啦啦往上涌争着抢着要办信用卡？”
“这么一帅哥不站你面前了吗？”同伴指了指自己：“事实证明，不行。”
“……要点脸？你看看人家，那才叫货真价实的帅——哥——”
“我去，是过于帅了哈！不是，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
“没错，姐们儿我要找外援了。光靠我自己，这个月绩效又他妈得垫底了。”
“喂，光一张皮囊在那杵着，你确定能行吗？”
“行不行反正先试了再说！”
女生撇下男同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池俊去了。
其实直到开口说第一句时，女生心里还直打鼓，毕竟这种级别的帅哥，毫无疑问从小到大都是被女生围拥着的那种，众星捧月的环境下，很难不养成一种唯我独尊自视甚高的性子。
这种情形下婉拒都还算好的了，很有可能帅哥拒绝了不说，还要明里暗里讽刺挖苦你没点逼数。
可她实在也是被那严峻的业绩形势给逼急了。
挖苦就挖苦吧，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然而，两三句接触下来，女生感觉自己捡到了个宝：妈呀这是什么好脾气的天使帅哥！长得帅也就算了，还这么有亲和力好说话！
帅哥不仅表示有兴趣，还主动询问他需要做点什么。
女生简直受宠若惊。
要知道，她本来的打算是把帅哥请来当个吉祥物，就站在她旁边眨巴眨巴眼睛，不时露个微笑的啊。
可是！现在帅哥居然要亲！自！推！销！
女生激动不已，立马就把自己这份工作属性竹筒倒豆子般给池俊讲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她是某个银行的员工，日常工作就是向人推销信用卡。
只要每成功推出去一张信用卡，她便能从中得到100块的奖金，鉴于自己已经连续三个月业绩最拉，被领导当众骂得狗血淋头，她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决定事成之后，跟池俊三七分——池俊七，她三。
然而，帅哥非常正直有原则地拒绝了。
“五五分就行。”
女生深吸一口气，眼泪差点没当场涌出来。
“行，五五分！”
女生先简单地给池俊讲了下操作流程，也不管他记没记住，先风风火火地拉着他开始推销去了。
虽然没夸张到之前预想的“女生哗啦啦涌上前争着抢着办信用卡”的程度，但，相比自己孤零零站在原地像个寒风中的小白菜，这会儿的情况明显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池俊基本一开口，小姑娘们便会自动停下脚步，就算一开始没兴趣，也会为了跟他搭讪忍不住多问两句。
最最关键的是，这位帅哥不仅长得好看，有亲和力，脑子活络，居然连嘴皮子也溜！
他把之前的流程记得一清二楚不说，居然还迅速编出了自己的一套推销话术，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打消了对办理信用卡的戒备，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简单易操作的事，完全不耽误时间，也不会影响自己的财产和信用。
此时此刻，女生终于亲眼见证了“颜值+能力=王炸”的具象化。
原先本该她是主导，池俊站在旁边负责微笑，偶尔附和一下就行。现在却身份完全颠倒，池俊负责主攻，她像个实习小妹，站在旁边负责点头哈腰，偶尔进行详细的解释。
十分钟下来，三张信用卡稳稳拿下。
随着操作越发娴熟，一个小时后，20张信用卡信手拈来。
女生笑得下巴都快脱臼了，接过池俊递来的pad，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个180°深鞠躬。
只可惜帅哥接下来好像还有事，从一开始就声明只干一个小时，女生略觉惋惜。
不过她说话算话，还是当场就去跟几个摊主换了现金过来，把1000块钱交给了池俊。
临别时，女生面带微笑地挥手说再见。
倒是旁边的男同伴，扭捏又不甘心地揪着女生衣袖，不停说：
“要不你帮我说说，让他也帮我干一个小时？我跟他三七分！二八也行啊姐姐！”
“……”
*
远离了热闹的小摊集市，男鬼跟在池俊身后，一直还处于被震撼到懵逼的状态。
不是，到底谁他妈说的“脸又不能当饭吃”？
这特喵的分明就能当饭吃！
男鬼望着池俊口袋里的票子，一时分不清自己这会儿是被打脸后的尴尬多，还是对这个世界颜值即正义的不忿多。
偏偏池俊这家伙刚赚了一千块钱，春风得意的，回头看他一副被现实摩擦得魂不守舍的样儿，忽然站住脚，明知故问：
“你怎么了？”
男鬼白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别理我，我在思考人生。”
“别啊，我还在等你给我科普呢。”
此话一出，男鬼脸上瞬间火辣辣的疼，也不顾什么池俊的身份和自己的目的了，憋了一路的不服瞬间噌噌往上窜，跳起来叭叭叭地冲着池俊叫：
“不就是赚个一千块钱嘛得瑟什么得瑟，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帅哥多了去了，没点儿内涵走不长久的！一个人皮囊的花期可短了，长则20年，短则三五年，太得意了小心以后遭到反噬！”
“反噬”俩字声音嘹亮地在夜空中转了几圈，飘飘荡荡地落下。
空气好像更加安静了。
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里，男鬼回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自己的吼叫聒噪不说，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诅咒的意思。
他愣了愣，望向池俊，张口想找补找补。
却见池俊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儿，完了抬头看他：“你说得对。”
男鬼：“？”
“但我花期不止20年。”
男鬼大概也是被气懵了，大脑一抽居然跟了句：“那多少年？”
话音一落，周围更静。
池俊看着他，没说话。
但那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个无能狂怒的傻子，看着看着，还忽的笑了声，转身就往后面的酒店大门口走。
男鬼刚隐隐约约平息的火气，瞬间又被这一笑给勾得更旺。
“笑什么？你什么意思，喂你先别走，今天我非得要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你这——”
话没说完，池俊忽的脚步一顿。
猝不及防从池俊身体穿过的男鬼，一头扎入玻璃门，也是一愣，回过头来他望着池俊：“你干嘛？撞鬼了吗？”
池俊皱着眉，隔着微微转动的玻璃转门，望着男鬼。
“有你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