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在高三这种目标明确、压力巨大的特殊时期,日子的流逝总是快得惊人。转眼间,窗外的寒意更浓了几分,同学们身上的衣服也一层层地裹得越来越厚实,像是要把自己变成笨重的企鹅。画室里的空调终于给力了些,吹出的热风让室内温暖如春,但长时间坐着不动,血液循环不畅,手脚还是容易冰凉,需要时不时地跺脚搓手来取暖。
吴宇最近总是习惯性地在画室里寻找两个身影。
他看着苏念思和路远。
看着他们自然而然地占据画室里靠近窗户、采光最好的那两个相邻画架,仿佛那是他们专属的、被无形划定的区域。看着苏念思画到烦躁时,会忍不住小声嘟囔抱怨,而路远总能像有读心术一样,在第一时间递过去一块她喜欢口味的橡皮糖,或者只是递一个理解的眼神。看着路远埋头苦画,进入那种旁人勿近的状态时,而苏念思会细心地帮他把散落在桌面的铅笔,按照颜色深浅、软硬程度排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着他们在课间休息时,会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画作的细节,或者只是分享一副耳机,一人一个耳朵,听着同一首歌,各自对着画板或窗外发呆,那种画面宁静而美好。
还有,看着路远越来越频繁地、越来越自然地捏苏念思的脸颊。那个动作,从最初的突兀,变成了如今他们之间一种独特的、带着点宠溺和无奈的互动方式。
每一次看到那个场景,看到苏念思虽然嘴上抗议、眼神嗔怪,但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羞窘和……习惯,吴宇的心里都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那是一种混杂着失落、羡慕和微微刺痛的感觉。
他曾经是离苏念思最近的人之一。他们从高一就在同一个画室,一起挥洒汗水,一起为了一幅画熬夜。他欣赏她的才华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儿,更喜欢她阳光开朗、偶尔犯迷糊的性格。那种喜欢,就像是冬日里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温暖而又小心翼翼。他也曾鼓起勇气,想要再靠近一步,想要试探一下,但那些朦胧的好感,在意识到苏念思似乎只把他当成无话不谈的“好哥们”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收敛了起来,藏在了心底最深处。他选择成为那个默默守护的朋友,在她需要时出现,在她开心时分享,在她难过时倾听。
后来,路远出现了。
这个一开始看起来冷冰冰、不太合群的转学生,以一种吴宇完全没想到的方式,没有任何预兆地,闯入了苏念思的世界,也闯入了他默默守护的领地。路远就像是一股强劲的、带着冰雪气息的风,看似冷冽,却有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迅速地改变了他周围的气场。
起初,吴宇是有些不甘和警惕的。他担心路远那种看似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难以捉摸的内心,担心他会不小心伤害到苏念思那颗敏感而又充满活力的心。他担心这个看起来过于优秀、仿佛一切都信手拈来的男生,只是短暂地对苏念思这个有点特别、有点迷糊的女孩产生了兴趣,一旦新鲜感过去,就会毫不留情地离开。
但时间证明,他多虑了。
路远或许话不多,不善于用言语表达,但他对苏念思的关心和维护,却实实在在地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他会在苏念思忘记带围巾的冷天,默默地把自己的备用围巾(虽然可能是聂少华硬塞给他的,但最终是他拿给了苏念思)放到她桌上,上面甚至还带着他淡淡的体温;他会在苏念思被难题困住、抓耳挠腮时,看似不经意地走过,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给出最关键的提示,让她茅塞顿开;他会在潘磊那个让他看着就讨厌的家伙纠缠不休时,用最简单直接、却又最有力量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挡在苏念思前面,用他的存在宣示“这里是我的领地”。
他甚至……容忍了苏念思那堪称“生化武器”级别的厨艺,还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仿佛那是什么人间美味。吴宇想起自己当时在丁寒家,看到路远吃下那盘土豆丝时的表情,心里就忍不住叹息。如果是自己,大概率会找个借口偷偷吐掉吧?
吴宇自问,如果是自己,未必能做到像路远这样。他的喜欢,或许更多的是一种默默的欣赏和守护,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而路远,他的喜欢,虽然表现得内敛,却有着一种不动声色却又无比坚定的行动力,一种想要靠近、想要占有的本能。
他看到苏念思在路远身边时,那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真实的状态。她会因为路远的调侃而炸毛,会因为路远的一个眼神而脸红,她看向路远的目光里,也渐渐染上了不同于对其他朋友的、一种特别的光芒,那种光芒里,有依赖,有信任,还有一种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情窦初开的羞涩和甜蜜。
那是他从未在苏念思看自己的眼神里,看到过的光芒。
这天傍晚,画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因为明天是周末,不用上晚自习,所以大家收拾画具的动作都格外放松,带着即将迎来短暂休息的喜悦。苏念思还在慢吞吞地收拾着画具,一支支地把颜料管拧好盖子,放回那个沉甸甸的颜料盒里,动作带着点疲惫后的迟缓。路远已经收拾完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靠在旁边的窗台上等她,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小石子,目光落在窗外昏黄的路灯上,神情显得有些放空。
冬天的天黑得早,窗外已经是一片深沉的墨蓝,只有远处宿舍楼透出的星星点点灯光,以及楼下路灯洒下的昏黄光晕,点缀着这片夜色。画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不远处正在整理画架的吴宇。
吴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知道,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念念,路远。”他走近,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声音平静而温和。
“吴宇?你还没走啊?”苏念思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一点白色的颜料,像只贪吃的小花猫。她笑了笑,带着一天疲惫后的柔和。
路远也转过头,看到是吴宇,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似乎早就知道吴宇在那里。
“嗯,等会儿走。”吴宇笑了笑,目光在苏念思脸上那点白色颜料上停顿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熟悉的冲动,想伸手帮她擦掉,但他克制住了。他转向路远,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几分坦诚,“路远,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念念了。”
这话一出,苏念思愣住了,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有点茫然地看向吴宇,又看看路远,不明白吴宇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照顾?路远照顾她什么了?
路远也微微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吴宇会这样直接说出来。他看着吴宇,对方的眼神很坦诚,没有丝毫的阴霾或不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和……祝福?
“没什么。”路远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比平时似乎多了一点温度,听起来显得更加柔和,“应该的。”
“应该的?”苏念思瞪大了眼睛,看向路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服气,“什么叫应该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谁要你照顾了?”她说着,伸手想去擦掉鼻尖的颜料,却不小心蹭到了更多。
路远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只是看着吴宇。他知道吴宇说的“照顾”不仅仅是指生活上的小事,更是指他在精神上给予苏念思的支持,以及在潘磊的事情上对她的保护。
吴宇笑了,这次的笑容轻松了很多,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他知道路远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心意被对方接收到了。他没有再去擦苏念思脸上的颜料,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念念,你这家伙有时候是挺让人操心的,老是丢三落四,又容易走神。路远他……挺好的。”
说完,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在两人之间停留了一瞬,然后又加了一句,像是对苏念思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你们俩,挺好的。”
说完这句话,吴宇没有再停留,仿佛说完了自己必须说的话。他拿起自己的画夹,对他们挥了挥手:“我先走了,明天见。”
看着吴宇离开的背影,消失在画室门口昏暗的光线下,苏念思还有点懵。她转向路远,皱着鼻子问:“吴宇今天怎么怪怪的?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还说我们俩挺好的……他是不是没睡醒啊?”
路远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了她鼻尖上那点白色颜料。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没有一丝犹豫或刻意。
“走了,回宿舍。”他拿起自己的画板,又顺手拎起了苏念思那个看起来就很沉、装满了各种颜料和画具的颜料箱。
“欸?我自己来!”苏念思想去抢回来,那个箱子真的很重。
“你手脏。”路远言简意赅,由不得她反驳,不由分说地拎着两个人的东西往外走。
苏念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他手里那个属于自己的、沉甸甸的颜料箱,心里突然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了。吴宇刚才的话,路远那个自然无比的动作,还有他那句平静的“应该的”……这一切混合在一起,在她心头搅动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颜料的手,又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路远。冬日傍晚的寒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哆嗦,但心里某个角落,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点燃了,暖烘烘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和安心。
吴宇说的“你们俩,挺好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作为朋友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快步跟上路远,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但苏念思觉得,前方的那个背影,似乎比路灯还要明亮一些,像是一个可靠的、指引方向的存在。
而已经走出教学楼,来到寒风中的吴宇,回头望了一眼画室窗口透出的灯光,那光芒里仿佛还映照着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紧了紧围巾,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的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有些守护,注定只能是目送。就像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她走向那个能给她带来更多快乐和安全感的人。但看到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能够幸福,能够遇到那个真正对的人,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圆满。他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