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思的呆滞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震惊过后，她的大脑似乎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试图处理路远刚刚丢过来的这颗“情感炸弹”。她使劲回想了一下吴宇平时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帮她捡过橡皮，提醒她画板没放稳，会在她画不好时偷偷看她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的男生……喜欢她？

这感觉太魔幻了，像是一部荒诞喜剧的情节。她看看路远那张写着“我很认真，没有开玩笑，我只是个传话的，别看我”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普通的卫衣牛仔裤，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脸上可能还有没擦干净的铅笔印，嘴角说不定还沾着棒棒糖的口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人“喜欢”上的类型吧？尤其对方还是吴宇那种看起来就很乖巧、安静、有点敏感的男生。

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啊！

路远看着她那一脸“我是不是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竟然能让吴宇喜欢上我？这太不可思议了！”的困惑和荒谬表情，心里那点烦躁又冒了出来。这家伙，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吴宇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虽然确实有点像小动物，但那也是一种示好吧？

“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你什么。”路远没好气地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和……不耐烦？他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无论结果是什么。他心里那份期待着拒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让他感到一丝心慌。他努力忽略那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重点不是他为什么喜欢你，而是……你的想法。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目光紧紧盯着苏念思，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窃喜，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来证明她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

然而，苏念思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在短暂的困惑和不敢置信之后，她的表情迅速变得明朗起来，就像拨云见日，阴霾一扫而空。她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像是终于弄明白了一道困扰她很久的数学题，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好笑的语气说：

“啊？他？吴宇啊？我们是朋友啊！”

她的语气那么坦荡，那么自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或者“这道题真难”一样平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羞涩，没有半分暧昧，没有半分小女生的娇嗔，只有纯粹的、把吴宇划归到“朋友”这个安全区域的笃定和认真。那感觉，就像她在说：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朋友啊！

路远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往下一沉，仿佛坠入了深渊。但紧接着，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像是一直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忽然被移开了，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直到苏念思说完，他才缓缓地、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庆幸。

果然……

太好了……

不，不对！他在想什么！吴宇被拒绝了，这对他来说是个打击，他应该感到惋惜，感到替兄弟难过才对！怎么会觉得“太好了”？这种想法太可怕了！他是在幸灾乐祸吗？他是在……高兴？高兴苏念思拒绝了吴宇？

路远强行压下心里那点雀跃和庆幸，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试图挤出一丝“替你兄弟感到遗憾”的表情，但效果似乎不太好，看起来更像是面部肌肉抽搐，或者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朋友？”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啊！”苏念思用力点头，仿佛怕他不信似的，还掰着手指头数，语气认真得像在做课堂笔记，“你看，我们一起上课，一起画画，有时候还一起吃饭，你、吴宇、聂少华、丁寒、还有聂小小，我们不都是朋友吗？关系挺好的朋友啊！”

在她简单而纯粹的世界观里，一起玩耍，一起学习，能说上话，关系还不错的，那就是朋友。至于“喜欢”，那是另外一回事，是一种更复杂、更遥远的情感，离她现在的生活好像还有点距离。她才刚适应大学生活，刚在这个新的小团体里找到一点归属感，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提高画技，怎么不再毛手毛脚，怎么和大家打成一片。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她真的还没往那方面想过，尤其对象还是吴宇，在她看来，吴宇更像是一个需要她稍微照顾一下的、有点腼腆的同学。

“吴宇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太害羞了？”苏念思评价道，语气就像在评价一个关系不错的普通同学，带着点朋友间的善意，“他人很细心，上次还帮我扶画板来着，不然我的水桶就倒了。不过……喜欢？那也太奇怪了吧？”

她说着，还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觉得这件事本身就很好笑，像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路远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毫无阴霾的样子，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轻松感又被一种莫名的不爽取代了。那种不爽像是一根细针，扎在他的心头。

有什么好笑的？吴宇喜欢你很奇怪吗？虽然……嗯……确实有点，但他好歹也是一片真心！你也不用笑成这样吧？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就这么迟钝吗？！

他心里替吴宇感到一丝不值，觉得吴宇真是看错了人，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缺心眼儿”的家伙。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他既为吴宇的失败感到（或许是虚伪的）惋惜，又为苏念思这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感到（或许是真实的）满意和……庆幸。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十分别扭，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路远打断苏念思的“朋友论”，语气有些生硬，带着一种想要赶紧逃离现场的急切，“我会转告他的。”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他一秒钟也不想再待在这里，面对苏念思那张写满“纯粹友谊”的脸，和她那毫无杂质的眼神，以及自己内心那乱七八糟、像一团乱麻一样的情绪。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欸，等等！”苏念思却叫住了他。她的声音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路远停下脚步，心里的不耐烦像小火苗一样窜了上来，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回头，语气尽量保持平静：“还有什么事？”

苏念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咬着棒棒糖的棍子，那副样子显得有点苦恼和认真。她看着路远，有些犹豫地说：“那个……路远，你跟吴宇说的时候，能不能……委婉一点？我不是讨厌他或者觉得他不好，真的！他人挺好的，我就是……真的只把他当朋友，像你们一样。我怕说得太直接，他会难过，以后大家见面多尴尬啊。”

她虽然神经大条，在感情方面迟钝得可以，但在处理人际关系、顾及别人感受这种事情上，还是保留了一点女生的细腻和善良。她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让她感到舒适和快乐的友谊，也不想伤害到那个看起来就很敏感、很腼腆的男生。

路远听到她的话，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至少，这家伙还不算太白痴，还知道顾及别人的感受，还知道“尴尬”是什么感觉。那点因为她“没心没肺”的拒绝而产生的不爽，也稍微消散了一些。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虽然他心里觉得，无论怎么说，吴宇大概率都会难过，但至少可以让他尽量说得柔和一点。

“那就好。”苏念思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然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补充道，“还有啊，这件事……聂少华他们不知道吧？你可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不然他们肯定又要起哄，那多尴尬啊！我怕他们把吴宇也嘲笑死！”

路远嘴角抽了抽。何止聂少华他们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和主要推手之一就是他们好吗？现在让他们不知道？这要求有点高了。

但他还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心里想着，回头得跟聂少华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悠着点，别把吴宇逼得太狠。

“谢啦，路远！你真是个好人！”苏念思终于放下心来，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阳光明媚的样子，对他挥了挥手里的棒棒糖棍，“那我先走了，还得去买点画材，下午还有课呢。”

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画袋，身影很快消失在图书馆前的拐角处，仿佛刚刚那段关于“喜欢”和“拒绝”的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可以随时抛之脑后的小插曲。

路远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依然温暖，但他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他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消失，心里五味杂陈。

苏念思的直率拒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对吴宇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打击，一个让他情窦初开的萌芽被无情掐断的打击。而对路远来说，这意味着他必须去扮演那个传递坏消息的角色，同时，也意味着……某种可能性被彻底掐断了，而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像野草一样顽强生长的复杂情绪，却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并且似乎开始野蛮生长。

他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奈，带着烦躁，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微妙的情绪。他转身朝寝室走去。接下来，他该怎么跟吴宇说呢？这又是一个难题，一个比画素描、做设计更让他头疼的难题。

“好兄弟”路远，感觉自己真是任重而道远，而且这条“兄弟”之路，似乎正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越走越偏，越走越……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