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男生寝室那场关于“吴宇心动目标”的深夜卧谈会落下帷幕，寝室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尤其是在路远和吴宇之间。聂少华那家伙，简直就是行走的八卦扩音器，自带环绕立体声效果，只要逮着机会，就能把“吴宇情窦初开”这件事拿出来抖搂一遍。丁寒则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模样，时不时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而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吴宇，则像是揣了个随时会爆炸的热水袋，只要话题稍稍沾边，脸上立刻挂上可疑的红晕，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尤其是在苏念思可能出现的场合，他更是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路远，作为吴宇名义上的“好兄弟”，在这种情况下，理应是第一个跳出来摇旗呐喊、出谋划策的，扮演一个仗义执言、为兄弟保驾护航的角色。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至少表面上是，而且努力做到滴水不漏。
第二天一早，微凉的晨风吹拂着，四人结伴前往食堂。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金黄色光影，映照着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吴宇低着头，步子迈得有些犹豫，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快速地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活脱脱像个在找失物的侦探，只不过他要找的不是东西，而是……某个人。
“欸，我说宇哥，”聂少华走在旁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吴宇的臂膀，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调侃，“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是不是秉烛夜谈，琢磨着怎么写情书，或者排练怎么跟咱们的‘颜料杀手’女神表白啊？”
吴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煮熟的虾子一样，连脖子根都泛起了粉色。他连连摆手，幅度大得像在驱赶苍蝇：“没、没有的事！别瞎说！都说了没有！”那副急于否认的样子，反而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丁寒在一旁嘿嘿直笑，那笑容里满是看穿一切的得意：“还嘴硬。昨天晚上是谁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把床板都快摇塌了？又是说什么‘她的笑容像太阳’，又是嘀咕‘她把颜料蹭到鼻尖的样子也挺可爱的’，啧啧啧，酸倒牙了，我隔壁床都听见了。”
吴宇窘迫得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条地缝钻进去，逃离这审判般的调侃。他求助似的抬起头，眼神可怜巴巴地看向路远，希望这个“好兄弟”能站出来为他解围。
路远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有点闷。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兄弟我挺你、别怕有我”的笑容，那笑容有些僵硬，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面团。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吴宇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吴宇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这一下拍得可真够“仗义”的。
“行了你们俩，适可而止，别逗他了。”路远开口，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没有露出破绽，只是比平时稍稍紧绷了一点，“吴宇，这事儿吧，我觉得挺好。苏念思那姑娘，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毛手毛脚的，做事不太靠谱，但人确实挺不错，性格开朗，也挺……嗯，挺有活力的，跟个小太阳似的。”
他尽量用客观、甚至带着一点点赞许的语气评价着，但每说一个字，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不疼，但痒得难受，还有点莫名的烦躁，那股烦躁像是一团无名火，在他胸腔里乱窜。
挺好？好个屁！ 路远在心里咆哮，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家伙走路都能撞翻画架，吃饭能把汤洒一桌子，画画……嗯，画画还算有点灵气，但那性子，毛躁得跟个猴儿似的！吴宇你眼光是不是有问题啊？怎么就看上她了？！
但他嘴上却继续说着违心的话，语气听起来真诚无比，仿佛是在为一个伟大的事业加油鼓劲：“你看啊，你们都喜欢画画，有共同话题，这是多好的基础。而且她现在跟咱们也混熟了，整天叽叽喳喳的，不像刚开始那么……嗯，格格不入了。我觉得，你要是真喜欢，就大胆去追呗！青春就这么几年，别留下遗憾！”
他再次拍了拍吴宇的肩，那一下的力道小了一些，语气带着满满的鼓励，听起来就像是从心灵鸡汤里熬出来的：“兄弟，我看好你！真的！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第一个为你冲锋！”
帮忙？帮个鬼！最好你小子赶紧碰壁，然后死了这条心！不对不对，我是他兄弟，我怎么能这么想？我应该支持他啊！这是作为兄弟的本分啊！可是……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痛快呢？为什么想到苏念思可能会答应吴宇，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困难了？
路远的内心戏丰富得能演一出莎士比亚悲喜剧，而且是那种最纠结最拧巴的类型。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笑容在他自己看来都像戴了副假面具。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回想苏念思的样子——想起她撞到自己时那双瞪得溜圆、带着点惊慌又有点倔强的眼睛；想起她笨拙道歉时手忙脚乱、头顶快冒烟的样子；想起她被颜料糊了一脸，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像只炸毛的猫；想起她画速写时那股难得的认真劲儿，虽然画出来的东西……嗯，一言难尽，抽象派见了都得甘拜下风；想起她在食堂抢饭时那生龙活虎、一点儿不淑女的模样；想起她最近总是跟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像只永远充满电的小麻雀，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某种……不，带来了一些嘈杂。
想着想着，路远的心情就更复杂了。那股烦躁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动作幅度有点大，像要把脑子里的乱麻抓出来。
吴宇被路远这番“真诚”的鼓励说得有些动容，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连耳根都红透了。他讷讷地说：“谢……谢谢你啊，路远。我……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聂少华立刻像接力赛一样接话，生怕冷了场，“路远都发话了！这可是来自寝室老大的最高指示！我看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找个机会，上！冲锋陷阵去！”
丁寒也跟着起哄，语气夸张：“对！拿出你画画的勇气来！拿出你对着石膏像一坐就是一下午的耐心来！冲啊！为爱冲啊！”
路远看着吴宇那副既期待又紧张，纠结得快要拧出水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天空。天空很蓝，云很白，阳光很刺眼，刺得他眼睛有点疼。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他忽然又想起了丁寒说的那句“她的笑容像太阳”，那抹亮黄色似乎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让他更烦躁了。
靠！ 路远在心里又狠狠地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明明是兄弟的好事，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胸口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又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
他努力把这种不适感归结为“对兄弟未来幸福的担忧”——万一苏念思那个缺心眼儿的家伙拒绝了吴宇，吴宇这么腼腆敏感，该多伤心啊？对，一定是这样！他是在担心吴宇！他是在为一个可能发生的悲剧而感到预先的难过！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似乎说服了他自己，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那团堵着的棉花好像松了一点。于是，他再次转向吴宇，表情显得更加“恳切”、“语重心长”了，仿佛一个长辈在给晚辈指点迷津：“吴宇，别有压力。喜欢就去试试，这是你自己的事。不成也没关系，咱们还是好兄弟，永远是你的后盾。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有机会！勇敢迈出第一步！”
没机会才好呢！最好她一口拒绝，让你彻底死心！ 这句阴暗的画外音再次在他心底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害怕的恶意，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压得死死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嗯……嗯！”吴宇被路远这番“真诚”的鼓励彻底打动了，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勇气和希望，那抹光芒在他眼中闪烁着，带着对未知未来的憧憬。
看着吴宇眼中闪烁的光芒，路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感觉又来了，比刚才更强烈，更难受。他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念头像煮沸的饺子一样翻腾。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于苏念思的存在，似乎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无所谓”或者“纯粹的嫌弃”。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不爽。非常不爽。
早餐就在这种诡异、掺杂着戏谑、鼓励、尴尬和隐秘烦躁的气氛中进行着。聂少华和丁寒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吴宇“打气”，实际上是变着法儿地调侃，享受着看吴宇脸红的乐趣。吴宇则在害羞、紧张和一点点期待中埋头苦吃，试图用食物来缓解内心的波涛。
而路远，味同嚼蜡地啃着包子，感觉嘴里的馒头渣子比砂纸还难咽。脑子里一会儿是吴宇那张泛红的脸，一会儿是苏念思咋咋呼呼、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自己心里那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和那句阴暗的画外音。他第一次觉得，当一个“仗义”的好兄弟，竟然是这么一件……憋屈，甚至有点煎熬的事情。
妈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仿佛那包子就是他此刻混乱心情的替罪羊，想要一口把所有的烦恼都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