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管跪坐在审讯室中央,手脚已被束缚,背嵴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愤怒,也不见慌乱,像是早就预知这一天会来。
角落处,叶小陌负手立着,摺扇未开,一言不发。他没有坐下,也没有插话,只静静站在阴影里,像一根未拔的剑,等待着什麽。
我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手里握着调查得来的证据,一页页翻给他看,语速快到自己都快听不清:
"——你在宴厅亲卫的午膳中下药,厅中的窗户也事前被动过了手脚,连席中各人的座位,也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对吧?"
他不语,只是看着我。那眼神不是戒备,不是轻蔑,像是......温和的拒绝。
我咬着牙,把最后一张纸摔在他面前:"你是凶手没错,可你为什麽杀人?动机是什麽?告诉我啊!"
他微微一顿,彷彿终于动容,但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苏姑娘......别再问了。"
我一愣。
他抬起头,眼神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和——那不是向审问者看去的目光,而是像在看一个不该捲进来的孩子。
"我杀了人,该当何罪认何罪。但这世上的事,不是你知道得多,就能活得好。"
我忽然觉得冷,虽然整间屋子都没开窗。
"你怕我知道了会被灭口?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轻轻摇头:"不是威胁......是怕你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谁值得信、谁不该信。那样你会比死更难受。"
我退了一步,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笑了一下,很浅,像一个已经不准备再开口的人。他闭上眼,声音压得低低的:"这盘棋你不该下,姑娘。你太聪明了......可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结局。"
我望着他,声音低下来。
"你记得吗?练武场那天,是你说『不论男儿女儿,只看能力』。那时我觉得,终于有人看见我,不是当成棋子,也不是麻烦。"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我把你当成家人,一个能让我留下来的大人。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你是幕后的人?你至少该让我知道,为什麽吧。"
李总管没有马上回话,眼神却软了几分。"苏姑娘,你不是我要伤害的人。"
他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
"但有些真相,最好永远消失不被找到。"
我一时无言,胸口像压着什麽。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平静又悲伤:"我只是不想你变成我。"
李总管的拒绝温和却坚定,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了。
叶小陌的笑意略有收敛,只道:"李总管不肯说,那只好动用刑部的手段。明日您随我回京一趟,想必誉王殿下不会反对。"
我步出审讯室,满脑都是疑问与难受——那样温和的李总管,为什麽要杀誉王?又为什麽死也不说理由?
脑中忽然闪过他那句话:"有些真相,最好永远消失不被找到。"
他为什麽用『找到』?不是『记起』、也不是『发觉』......
『消失』......
一段被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浮现:李侍郎证物中的那本书,当时我曾注意到书页间有压痕与微妙的香气,像是曾夹着某种折纸书籤,但后来却不见了踪影。这个细节在混乱中被我遗忘,如今却猛然浮现。
如果那东西真在李总管手上,他大可以交给我;若藏在他房中,如今早就被翻过。那麽,这东西会在哪里?
我突然想起,在自己作为柯南的时光里,还有另一个东西消失了。不对,不是东西,是失踪的刘平。
趁我手持玉牌无人怀疑,便假装走错,进了他的房间。房里早被清扫一空,仅剩一把木刀孤零零挂在牆上。
我盯着那把刀总觉得哪里不对——按照王府规定,每把训练用刀的刀铛处都会篆刻主人名号,但这把没有。
我小心取下,手指抚过刀尾,只听『咔』的一声金属声响,一枚薄薄的铜书籤掉了出来——书籤上残留的香气,正是我曾在李侍郎书页中闻到的那种。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
我盯着书籤,上头并非诗句或密语,而是几组细小的篆刻数字: 『参拾伍之二十四』、『肆拾贰之九』......
这种编排我并不陌生,穿越前我曾看过一种加密法,以书页与字数对照来组字。第几页,第几个字。
问题是,要用哪一本书来解码?
脑海中浮现出那本在李侍郎遗物中的古册:《先皇行录·辛卯卷》。王府书库应当有存本。
我与书库守卫打了声招呼,假称为查卷补录。趁无人注意时,我悄悄掏出那枚铜书籤,依序对照密码。
"东、院、楠......"
我的呼吸不觉急促起来。看来我猜对了。
午后,我趁同僚换班的空档,悄悄绕到王府东院。那棵楠树静静立着,枝叶茂盛,像是故意为谁遮风挡眼。
我不敢携工具,只能徒手扒开地表的泥土,手指很快被磨破,混着泥水肿胀泛红。我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几乎是凭着执念往下挖,直到指尖碰触到一个乾燥、平整的边角——我心头一震。
我挖出了一叠纸张与信件,外头用油纸包裹严实,且未曾沾湿。
回房后,我藉口"查案途中有所发现"请了时辰思索,关起门,颤着手拆开那叠信。
第一封就让我差点停了呼吸。
那竟是工部侍郎李德敏和誉王的密函,信中提及酒铺掌柜胡连川作为誉王在城中的耳目,定期回报市井风声。
而饿死在自家宝库中的陈员外,竟也是长年资助誉王的金主之一,信中甚至明列了金额。
我只觉眼前发黑,誉王,这位曾救我于刀锋之下、我誓言追随效忠的主子,恐怕不是什麽值得效忠的好人。
接下来,竟是一份奏摺副本,笔迹赫然出自誉王之手,与我见过的亲笔无异。
上头写道:刺史陵钰勾结外邦,通敌叛国,乃乱臣贼子,罪该诛绝。
可誉王曾亲口说过,陵钰的儿子陵明城是他亲自救下的。这不就代表......
我全身骤然一冷,像被什麽从背后抽了一刀。
第三页是一张白纸,纸上写着数个人名,大多是王府职员与下人。其中两个名字被重重画上叉。一个我不识,另一个——赫然是刘平。
我想起北荒山的刺客与刘平的死,誉王当时曾说刘平死于刺客之手,但那刺客为何只杀的了刘平?当时的暗器,也像是直直朝着我过来,而不是誉王本人。
还有那些异象......如果不是山间鬼魅作祟,而是『人为』呢?以及那个刺客行刑前的模样,如同认命,彷彿甘愿赴死。
我攥紧纸边,手指微微发颤。我一直以为自己穿成了柯南,但如果死神另有其人呢?一个,一直都在我身边的人。
接着是最后一封信,拆开后,我呼吸一滞。
开头,写的是"苏姑娘启"——
"想必以你的聪明才智,找到这封信并不难。此刻你应该在疑惑,我为何要杀那个男人吧?
曾经有人对我有恩,而我直到他死后,才知道他是谁。更讽刺的是,我效忠的,竟正是害他丧命的那个人。
……
我以为,只要让真相永远沉入井底,我就能假装忠心到底。但你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若你真要查,那就查吧。
若查完,还能选择原谅谁、相信谁,那你比我强多了。
李斯陵绝笔"
李总管效忠的人,想要復仇的人,不正是誉王吗?可誉王害死过谁?陵刺史?不对。
若是他,李总管不会只让林诚杀与誉王有关的人,而放过其他同样构陷之人。
那麽,誉王身边——究竟还有谁,曾经丧命?
这时,一句话悄然自我脑海深处浮起。
沈小安曾说过的那句话:
"去年,太子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