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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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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离群的鹿却头也不回。

它对着钟盈高高低低地叫了起来,抑扬顿挫。

之前见到的“人性化”居然不是错觉,钟盈怀疑它成了精。

这只驯鹿身上有淡淡的青草气息,它的眼中没有生病的浑浊,它的四蹄健壮有力,它的身体上有着很明显的肌肉纹理。

看起来,正处在健康到有些精力过于旺盛的青壮年期。

钟盈只能将之前的古怪行径,归结于它天生走路不稳。

能好好地避开天敌,每年往返迁徙,养出一身腱子肉,想必有其他明显优势。但再有优势,也不能帮忙找盐啊!钟盈对“健康驯鹿为什么走姿怪异”没有一丝一毫好奇。

趁着鹿群停留,她忙跟了上去。

石子不够用,每隔一小段路,她就用刀在树干上刻画标记。

钟盈动,路明也跟着动。

眼见着走散了的同伴重新归队,驯鹿们也转过身,跟在头领身后,慢慢悠悠地继续向前走。不知道为什么,钟盈总觉得领头的那只不停地用蹄子重重踏上地面,看起来有些生气。

路明发泄了一通,神采飞扬,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瘸了,他正想和异父异母素昧平生的亲人接着交流,却冷不丁看到她越过了自己,朝鹿群走去。

嘿!别走啊!有他还不够吗!

族群里那些驯鹿,有一只算一只,都是暴躁老哥老姐。

甩了甩身上棕褐色的长毛,路明追着钟盈往前跑,“嘿,我叫路明,朋友怎么称呼?”

钟盈,钟盈当然什么都没听懂。

她只觉得这只鹿真是热情地可怕,又聒噪得吓人。她掀开盖着兔毛的鸟窝看了看,怕两只小鸟应激。

还好,它们并没有被吓到。

见到钟盈,两只小鸟开心地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它们真的很亲人,一点儿不怕生。

早上撒进去的草籽都被吃完了,肉条还剩着。

可能是因为幼鸟的喙还没有发育完全,因此啃不动比较难撕碎的肉条?钟盈想了想,用小剪刀将它们剪成了细碎的肉丁,怼到小鸟的嘴边。

清脆的鸟叫声停了一瞬。

其中一只好奇地啄食了一口,呸呸呸地吐到一边。

另一只更是对肉丁不屑一顾。它黑豆豆般的眼睛,跟着钟盈的指尖转动,显然看上了她刚从地上收集的草籽和蚂蚱。

猛禽的幼年期居然这么有欺骗性的吗,不仅长得很无害,选择的食物也和普通鸟雀没什么区别。难道是因为幼年期狩猎比较艰难,所以进化出了杂食的天赋?

钟盈不是很懂鸟,她只一味抓蚱蜢,捏草籽。

“是林莺!”路明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他伸长了脖子,想要凑近看一看。在路明的心中,对钟盈的评判再上一层楼。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居然还有闲工夫养鸟?!这么有生活的嘛!

路明忘记自己长着鹿角,一直吃力地往小鸟身边拱,真奇怪,为什么这么努力了,和林莺的距离却没变得更近。

他也想和漂亮小鸟贴贴。

繁复的驯鹿角生得像橡树虬结的枝杈,几乎快有一米长,遍布着分支,驯鹿顶着这样的角在树林间行走,天然地和环境融为一体。

当这些鹿角整个儿凑过来时,压迫感就和树杈突然倾倒那样大。

钟盈默默用背包隔开鹿角。

她并没有很用力,怕惹到这只奇怪驯鹿。

路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头顶的角,本来矫健的步伐瞬间变得混乱。啪叽一声,他失去平衡,歪倒进长满了细刺的树莓丛中。

“啊啊啊啊屁股好扎!”他猛地弹了起来,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鹿脸。

“大头……”祖母的呼唤犹如魔音灌耳。

它不满地朝这只越来越奇怪的“孙子”喷气,用角狠狠地将它掀到前面去。

好丢脸啊!路明扭着屁股往前跑,听到身后传来了新朋友的声音。害,别说,这妹子说话真好听啊,有点儿沙哑,但又带着点甜,不管是从人的角度,还是从鹿的角度……都刚好是路明喜欢的嗓音。

就是说话也太尖锐了一点——

“看起来怎么有点儿蠢。”

钟盈对着这只奇怪离群,又被首领撅回去的驯鹿,做出了评判。

路明:等等!我可以解释!

他被羞耻填满的脑子快速运转,不会说话,但他可以艰难地用蹄子写字啊!

不行……“你好”太难写了……

还是画一个“SOS”吧!简单快捷,难怪变成了通用的求救语言!

路明一回神,又忘记了怎么四肢着地走路,一头栽进了新的灌木丛。他习以为常地爬起来,发现钟盈仍远远地坠在后面。

再走一阵子,应该就要到一处盐碱地了,地下水的漫灌让那里的土壤表面析出大量盐晶。驯鹿们并不怎么喜欢盐碱地,板结的含盐土壤和岩石,会磨损它们的四蹄。

在大多数时候,它们循着淡水和鲜嫩的食物迁徙。

但在温暖的换毛季,增大的运动量和身体上的变化,让驯鹿增大了对盐分和矿物质的需求。经验丰富的首领雌鹿,对迁徙路径上的每一处存在含盐矿物的地点,都了如指掌。

路明跟着走过一年,也隐隐有了一些印象。

难道说,她是为了寻找盐?

路明感觉自己猜对了!他忍不住激动起来,又很快变得沮丧。

虽然不记得自己变鹿的细节,但路明还记得自己“做人”的时候,似乎因为朋友怂恿,准备到卡塞尔湖区攀爬雪山。

他不玩野穿,只对苍茫雪域感兴趣。

但身边朋友们各个爱野外探险,耳濡目染下……

总还有些野穿的常识。

因为荒野中盐的来源具有不确定性,同时还可能具有一定的污染和杂质,一般“探险者”进入荒野时,总会带够足量的食用盐。

路明双目圆睁,这位朋友到底在荒野里待了多久!连食用盐都要靠采集提炼了!

前途一片昏暗啊。

他还想着熟悉了以后,借用她的装备给家人报平安呢。

勉勉强强地跟上鹿群和钟盈,路明时不时扭头看她一眼,果然,那好听的嗓音正念叨着盐。

路明的神情扭曲了。

明明还是同样一张鹿脸,钟盈却莫名看出了苦大仇深。

今天的运气不错,恰好遇上了驯鹿补充盐分。

要不是跟着驯鹿,钟盈怎么也想象不出,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居然有一口咸水池塘。

说是池塘,倒不如说是一处不断往外喷涌的泉眼,将附近的土壤也润湿。

盐碱地并不适合植物生长,因此附近的植被数量锐减。只生长着一些野草,光秃秃的,不怎么长叶子的白柳,还有几株明显营养不良的杨树。

褐色的土壤裸露在外,零散长着苔藓。

有雪白的盐晶析出,薄薄一层,覆盖在草叶、土壤、石块和树根表面。

驯鹿停了下来,分散在周围。

它们低头舔舐着析出的盐晶,时不时发出咕噜声进行交流。

钟盈用刀片撬了一大块布满了盐结晶的土,又刮下细密的盐末。

因为下雨的缘故,它们湿润地糊在了一起,略微变得透明。像厨房里放太久受潮结块的调味品。

钟盈找了几片同样潮湿的大树叶,将它们包裹了起来。

那头奇怪的驯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被发现了也不离开。它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地舔着草茎上带着咸味的水,冲着钟盈咕噜咕噜。

“你在对我说话吗——”钟盈问它。

她一开口,驯鹿特别激动了。

盐也不舔了,抬头往钟盈这边凑,短短的尾巴甩得像旋风。

推开它过于激动,一直戳过来的尖锐鹿角,钟盈警告:“嘿,离远点儿。”

路明根本没听清钟盈在说什么。

路明:她在和我说话!她还摸了我!

“嗷呜——”

他只感觉浑身像是过了电,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摆子,又忍不住发出了长长的鸣叫。

“是呀是呀!朋友你好我是陆明,一个来湖区滑雪的大学生,大二在读,家住xxx家园,学的是金融……”

路明太久没和“人”正常交流了,他兴奋地开始了自我介绍,这点子话车轱辘般地来来回回一直说。

这一连串高亢兴奋的鸣叫,让一旁的驯鹿纷纷停下进食。

“大头又突然发什么疯?”

“谁知道呢,没几周就回来一次。”

“呜哇——大头哥哥,你口水喷到我了!”

这种抱怨每隔几周就会出现一次。

眼看又要犯众怒,路明很是惆怅地停下话头,他还没介绍完自己的雪山之旅呢。

“嘿朋友你好,你听懂了嘛?!”

他期待地看向钟盈,却发现她在悄悄后退。

路明:!

不儿——你怎么可以后退?!

不止是“人”,其他的同类似乎也在远离自己。

他不就是话多了点,嗓门大了点嘛!

听不懂他话语里的含义,这群没文化的驯鹿就觉得他得了失心疯,之前还强压着他去啃骨头治病。

它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放弃言语交流,路明决定在地面上画上求救符号,简单又直白。

钟盈决定离这头奇怪驯鹿远一点。

没看见它吼了一声后,其他驯鹿都躁动起来,蹬蹬蹬后退嘛。

舔了几口盐,它喝醉了酒似的用蹄子在地面上摩擦。本就细瘦得可怜的草叶,被拨弄得一团乱,许多被连根从土中带出。

钟盈看不下去了,还害怕鹿群误伤。

她快速捆扎好叶片放进背包,扭头沿着标记离开。

……

先是勉强在地面上涂抹了一个“S”,太敷衍了,路明自己都看不过眼。但“O”是对称图形,总不会比歪七扭八的图形更难绘制。

撅起屁股,将重心往上半身转移,踮起后蹄,路明控制着力度,两脚同时发力……伴随着悠长的鸣叫声,大功告成!

他扭过身,准备欣赏自己的大作。

嗨呀,这个圆就没有合拢。

两只后蹄真是各画各的,一点默契都没有,白费了他的一番努力。

在地面上涂涂抹抹,修修改改,路明终于画好了完整的求救标记,同样也传递出了他独属于人类的大智慧。

自我欣赏片刻,他满意了,他发出咕噜声,催促钟盈快过来看。

等等——人呢?

钟盈早就带着盐块走远了。

返程比来的时候轻松。

夏天的温度高,雨一停下来,地面顿时变得干燥,再没有前几天的泥泞。顺着之前做下的标记,七拐八绕,她很容易就返回洞穴。

恰好在日落时分。

水怪终于养好了雷火的灼伤。

这几天雷声大,雨点也大,它和小人一样,不怎么热衷于出门。

除了必要的狩猎时刻,水怪总藏在地下暗河中,懒洋洋地发呆。有时候眼睑合上,似乎悄无声息地陷入沉睡,但没过多久,它又睁开眼睛。

幽暗中深黑色的瞳孔扩散成圆,看起来有些懵。

今天早上雨小了,风也停了,小人突然精神百倍。水怪从发呆中回神,进入浸满了水的甬道。

她已经不见了,气味和脚印一直蔓延到远方。

缓坡上,小鸟唧唧啾啾地叫唤着,各种小动物忙碌地修复着被暴雨破坏的巢穴,一只豪猪冒冒失失地从树林中窜了出来,身上扎满了被雨水打落的浆果。它发现了水怪,杀猪般地嚎叫了一声,将大半的刺密密麻麻地发射。

然而水怪对扎嘴的食物并不感兴趣,也不理会豪猪的自作多情。

皮糙肉厚的尾巴将那些“箭矢”全部甩了回去,豪猪扭着光秃秃的屁股,拼命往树林里逃窜。

水怪本以为她会像前几天那样很快回来。

它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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