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胭脂河浮起三千星火,鲁三锤蹲在码头第七次削断竹篾时,终于被牛大壮蒲扇似的巴掌拍了个趔趄。
"俺家灶王爷生辰都没这般讲究!"屠夫拎着盏歪嘴河灯嚷嚷,灯面上糊的棉纸还沾着猪油印子,"不就放个灯,犯得着雕九百朵莲花?"
木匠闷头往灯座刻编号,墨斗线在青石板上弹出一道道水痕。花四娘捧着朱砂盒飘过来,满头珠翠映着河灯活像会移动的灯笼架:"你懂什么?九乃极阳之数,配上中元节的..."她突然噤声,怀里的朱砂粉"噗"地撒了牛大壮满头。
河面飘来盏琉璃莲花灯,靛□□焰跳着幽光,照见灯芯里蜷着只通体雪白的蚕。柳莺儿提着裙裾追到岸边,金步摇缠着的流苏勾住了白清风的道袍:"死道士,这该不是你炼的蛊虫?"
"此乃佛前结缘的冰蚕。"白清风指尖轻拂,蚕虫突然吐出金丝,在灯面上织出"夙债"二字。道士话音未落,那灯"嗖"地沉入河底,惊散一群银鳞鱼。
子时梆子敲响时,九百盏河灯终于下水。钱满仓肉疼地瞅着最华贵那盏鎏金灯——那是他用祖传的紫檀算盘拆了改的。老掌柜正盘算着捞回两盏抵债,忽见河心腾起三尺高的绿焰。
"鬼火!"货郎张三的惨叫撕裂夜幕。他担子里的胭脂水粉炸开漫天红雾,河灯映照下竟凝成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虚影。更夫王老六的梆子"咣当"落地,哆嗦着指向对岸:"那、那不是去年投河的李娘子..."
鲁三锤突然抡起斧头劈向水面,木匠的倒影在涟漪中碎成千万片。说也奇怪,绿焰触到斧风竟倏地缩回河底,留下个旋涡状的波纹。白清风道袍翻飞间跃上柳莺儿的画舫,衣袂扫落的朱砂在船头画出个八卦阵。
"都别动!"道士难得肃了神色,"有人改了河灯阵的方位。"他指尖蘸着河水在甲板疾书,水迹显出的竟是镇外乱葬岗的地形图。
花四娘突然尖叫着举起盏河灯,灯座底部赫然烙着带血的牙印。牛大壮凑近嗅了嗅,络腮胡顿时炸开:"是黑狗牙!上回张铁匠家闹黄大仙..."他猛地捂住嘴,铜铃眼直勾勾盯着灯面上浮现的血字——"戌时三刻,棺木开"。
人群炸锅之际,柳莺儿发现自己的金步摇竟与河灯产生共鸣。当她靠近水面时,最华贵的鎏金灯突然裂开,飘出张泛黄的薛涛笺。展开一看,娟秀小楷写着:
"月照孤舟寒,
金鳞岂是池中物。
春风渡..."
最后一句被水渍晕染,唯见"燕归"二字隐约可辨。白清风脸色骤变,道袖卷起阵疾风就要夺笺,却被钱满仓斜刺里扑住。老掌柜的幞头掉进河里,露出地中海脑门:"这纸至少值五十文!"
混乱中,货郎张三突然着了魔似的往芦苇荡跑。他担子里的铜镜映出无数盏河灯,每盏都浮现不同的人脸。最骇人的是鲁三锤那盏——灯面上木匠的倒影竟在挥舞斧头砍向自己的脖颈。
"鲁师傅中邪了!"不知谁喊了嗓子。众人扭头看去,见木匠正机械地雕刻新河灯,刨花堆里混着缕带血的发丝。他脚边的墨斗不知何时染成猩红色,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迹,活像条吐信的赤链蛇。
白清风咬破指尖往河面弹出血珠,九盏河灯应声炸裂。飞溅的灯油在夜空凝成星图,道士盯着西方那团忽明忽暗的天枢星,突然拽过柳莺儿的手腕:"掌柜的可有癸未年制的铜钱?"
"有也不给!"钱满仓抱着钱箱窜出来,袖袋里哗啦啦掉出七八枚古币。最古旧那枚"永和通宝"滚到白清风脚边,道士抬脚碾碎,铜锈里竟露出抹鎏金——分明是官银熔铸的私钱。
河对岸忽然传来货郎的呜咽。张三瘫在坟头前,担子里的姻缘牌全数断裂,每块都刻着"张三"与"李娘子"的字样。更骇人的是他怀里抱着盏残缺河灯,灯芯里蜷着只干瘪的守宫,尾巴上系着半截红绳。
五更天鸡鸣时,河灯残骸铺满十里水道。柳莺儿在画舫甲板捡到枚银簪,簪头雕着振翅的雨燕——与她金步摇上的竟是一对。钱满仓盯着簪子直冒冷汗,老掌柜的算盘珠子"噼啪"乱响,突然拽过白清风低语:"十五年前漕帮那件事..."
道士拂袖震开他的手,道袍内衬的云纹在曙光中泛着冷光。岸边传来牛大壮雷鸣般的鼾声,屠夫四仰八叉躺在祭台上,怀里搂着盏刻满牙印的河灯。花四娘凑近细看,灯座底下歪歪扭扭刻着:"牛大壮与柳莺儿百年好合"。
"呸!癞蛤蟆想吃..."媒婆的咒骂被浪涛声淹没。谁也没注意鲁三锤悄悄藏起块灯板,那上头用血朱砂描着幅路线图——正与樟木箱里的羊皮地图严丝合缝。
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打更人王老六在淤泥里扒拉出半块玉佩。玉上螭龙缺了只角,龙睛处却嵌着颗罕见的血翡。更夫贼眉鼠眼地往□□里塞,没瞧见身后河面浮起串气泡,隐约现出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