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回过头。
一名年轻男人缓步走来，他穿着休闲装，神色淡漠，步伐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场。他身后跟着一名身形利落的西装男子。
林灿然也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穆昭衍和他的助理张奇。
穆昭衍的视线掠过崩溃的彤彤，然后落在林灿然的身上。
林灿然感受到穆昭衍关切的目光，她轻轻摇摇头，示意穆昭衍没事。
黑衣男对穆昭衍的到来十分不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穆昭衍，发出一声嗤笑：“哟，小白脸还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扬起自己的手机屏幕，炫耀般展示自己的微信聊天记录：“我刚刚已经通知过市集管理人王哥了，他现在就过来。”
他伸出手，继续指着林灿然的摊位：“你们这种卖惨骗钱的诈骗团伙，就等着收拾收拾卷铺盖滚蛋吧。”
张奇走到黑衣男面前，正打算说些什么，被穆昭衍拦下：“好，那就等。”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小声嚷嚷：“这人也太不讲理了吧？明明是自己挑的事，还要仗势欺人。”
穆昭衍听到旁边人的讨论，神情未动，心中已经明白了事情大致的经过。
黑衣男依旧在旁边咄咄逼人：“究竟是谁在仗势欺人？她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孩子有病就讹上我了，非要让我给她道歉。你们都看见了，那小孩是自己摔倒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凭什么跟她道歉啊？我只不过是找我王哥过来帮我讨个公道而已，让她们这种诈骗卖惨团伙赶紧滚蛋。”
话音刚落，王哥就赶来了。
王哥没想到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他急匆匆地挤进来：“让一让，让一让。”
黑衣男看到给自己撑腰的人来了，气焰大增：“大家都看好了，主持公道的人来了。”
王哥已经在微信上听了黑衣男的一面之词，他走到林灿然的摊位旁，向林灿然了解情况。
几位老师简单的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一下，路人也在旁边补充作证。
王哥心下了然，自己这位兄弟又在外面惹麻烦了。
但他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事给盖过去。
他清清嗓子，大声地问林灿然：“你这个摊位，是通过主办方报名的吗？怎么没有来我统一登记呢？未经过登记的摊位一律不许出摊，更何况还闹了这么大的事。”
张奇上前一步：“这个摊位是我们老板安排的，用不着走你这套流程。”
王哥狐疑的转过头，看到张奇的面孔，确实有点面熟。
他在脑子里回想，是哪位合作人吗？
黑衣男看到帮自己撑腰的王哥突然沉默下来，不免在旁催促：“王哥，你说句话呀，他们不是无证经营吗？快把他们赶走。”
王哥心烦意乱，挥手打断黑衣男的抱怨，他看向面前的张奇：“兄弟，您老板是哪一位？”
张奇低声报出了穆昭衍的名字。
他们家老板行事低调，一向不愿意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表明身份。
王哥却误会了他这一番举动的用意，以为对方是在心虚，他之前的担忧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澜曜的穆昭衍？人家大人物怎么会掺和这种摆摊的破事儿，你是在开玩笑吗？我还要说我老板是马云呢，哈哈哈哈哈。”
黑衣男听到王哥的玩笑话，心情也放松下来：“就是就是，吹牛也不打草稿。听见我王哥的话了没，你们这群诈骗团伙，赶紧撤摊。”
王哥顺着张奇的视线往人群外看去，却看见了那个不想看到，却不得不承认的人物。
他大惊失色，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昭总，您亲自来视察呀。这这……”
穆昭衍语气很淡，声音却隔着人群中传到他耳边：“她们的摊位，是我特批的。”
周围人没想到刚刚那位年轻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穆昭衍迈着闲庭阔步走到林灿然身边。
穆昭衍目光凌厉地扫向黑衣男，“你刚刚不仅羞辱特殊儿童，还恐吓摊主，现在你有什么话说？”
“了解了解，都怪我管理不当，”王哥对着穆昭衍点头哈腰，一巴掌拍向黑衣男背上，“王八羔子，还不给人家道歉。”
黑衣男万般不情愿还想抵赖，就被王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黑衣人终究是屈服了，他低着头，扭扭捏捏地发出蚊子哼般的声音：“对不起。”
林灿然清脆的声音响起：“跟别人道歉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要大到让人家听清楚。这是连孩子都懂的礼貌，你难道不懂吗？”
彤彤现在坐在摊位里的椅子上，裙角上还沾着灰尘，情绪已经逐渐稳定。
但她低着头，不愿看到眼前的一切。
王哥推了一把黑衣男，黑衣男踉跄几步走到摊位前，对彤彤重新说了一句：“对不起。”
彤彤没有抬头看，手指死死拽着裙角，显然还在恐惧中。
林灿然见状，出来打圆场：“好了。既然这样，大家也就散了吧……”
“等等。”穆昭衍缓声打断她，眼神却冷得惊人，“他还差你一个道歉。”
王哥听了穆昭衍的话，又把想要从人群中逃走的黑衣男拽了回来：“快给人家老板道歉！”
黑衣男再次道歉。
王哥按着他，让他冲着摊位鞠了一躬。
经过这场闹剧，周围群众很多都围到了林灿然的摊位旁，购买自闭症小孩的作品。
也有很多热心的人冲着他们几位老师说了许多暖心的话。
林灿然一一点头应下。
王哥试图凑到穆昭衍身边帮自己辩解，却被助理冷冷拦下：“昭总不想听解释。”
虽然有很多暖心的人来安慰他们，但是刚刚黑衣男的话让林灿然心里依旧有些难受。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海边的夕阳散发着绚丽夺目的色彩。
市集上人流量变少，大家都赶着去围观露天音乐节。
穆昭衍喊了一声林灿然的名字，示意她走出去。
林灿然点点头，转身和沈茜交代了一下，便离开摊位。
穆昭衍在旁边摊位买了两个冰淇淋，递给林灿然一个。
是她一直喜欢的草莓味。
两人沿着林荫道，走向了海边，谁都没有说话。
海风拂面，咸味混合着海水的潮湿，隐约能听见旁边音乐节的吉他声。
林灿然慢慢舔着冰淇淋，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陪伴：“刚刚，谢谢你了。”
“不用谢，反而是我该向你道歉。如果不是我出的主意，你也不会来义卖，不会遇到这些烂人，”穆昭衍冷笑一声，“看来要加强对工作人员的管理培训了。”
林灿然却摇摇头：“其实……这样的事我们早就习惯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最害怕的，就是带孩子们出门做社会化训练。只要他们举止稍微特殊一点，就会被盯着看。那些目光……针一样，扎的人喘不过气。”
穆昭衍没有立即接话，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
海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她捧着冰淇淋，望向海面。
“那些歧视，你不应该习惯。”穆昭衍忽然开口，“你努力教他们靠近世界，却没有人教世界，怎样不把他们推开。”
林灿然微微愣住，低头看着脚下的细沙：“刚上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她比我年龄大，却不会说话，因为她也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我那时候……没有朋友。每天放学后，只有她愿意和我玩，因为只有我愿意靠近她。”
她没看穆昭衍，凝视着前方的海岸线，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可是，后来大家都说她有病，说和她待在一起会被传染。我知道不会的，但又害怕别的同学排挤我，所以我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和她一起玩，路上遇到了也会装不认识躲着她，只敢偶尔偷偷去看她。”
林灿然的声音越来越轻，剩下的故事她不愿再讲。
穆昭衍静静听完，他垂着眼眸，神情藏在落日余晖里，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不是推开她的那个人。”他轻声说，像是怕打碎了什么，“你只是太小了，不懂怎么去对抗世界的恶意。”
林灿然望着他，眼中带着一点讶然。
你不是在拯救谁，”穆昭衍说，“你只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他们被扔下。”
他顿了一下，低低一笑，像是笑她的倔强，又像是笑自己的迟钝，“你总是走在所有人前面，哪怕路是黑的，也要一点点摸索过去。”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林灿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快要化掉的冰淇淋，甜蜜的草莓味在舌尖绽开，像一瞬间重返童年的那个夏天。
她想起了那个爬满青苔的潮湿小巷，想起梧桐树下，那个不会说话却总是在等她的女孩、还有女孩母亲柔软的笑容。
还有那个孤傲的少年。
夕阳逐渐下沉，天空被晕染上瑰丽的粉紫色，带着无声的温柔。
林灿然看向穆昭衍，穆昭衍一直望着她，神情安静且专注。
她笑了，眸光潋滟，却没有再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