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抱着膝盖藏在桌子底下,他猜测飞廉已经和来人打了起来,因为外面不断传出巨大的声音。
幸好座位是石台,这张条桌也跟生根了似的,支在地上一动不动,让他相当有安全感。
过了一会儿,他把头探出桌帘,承泣已经不在了,只有白泽还老神在在地坐在桌前,“大人,情况怎么样?”
白泽笑道,“你出来看,我打个结界,吹不飞你。”
甘霖立刻从桌子底下出来,坐在了白泽身边,“那位是谏珂吗?”
“是。”白泽若有所思,“有趣。”
“什么有趣?”甘霖看着场中对打的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不解地问。
“虽然飞廉在有意放水,想要从谏珂口中套话,但谏珂居然能和他这么打够三分钟,放在以前,这时绝对不可能的。”白泽解释,“这打得有来有回的,不有趣吗?”
“有来有回?”
甘霖看着处刑场,那个谏珂和白泽曾经给他看过的幻象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依然是一个气质典雅的美仙男,但曾经柔和腼腆的眉眼如今却变得阴沉狠戾。
谏珂身上的白色衣袍几乎已经被血给浸透了,但他对面的飞廉连位置都没有挪动一下,只是单纯地在出招而已。
“感觉他都快被飞廉大人打死了,这叫有来有回?”
白泽笑着点头,“谏珂身上的灵力应该不是他的,要不是那些灵力,他在出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所以那个给他灵力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吗?”甘霖没想到,一个蛊雕食人案居然会一层一层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
“飞廉应该是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立马处决掉谏珂。”白泽道。
飞廉的确发现了这股金色的灵力并非谏珂自己的力量,但也无法得知这股灵力是谁的,“谏珂,是谁帮你杀了山魈放出鬼车的?”
谏珂不说话,他身上的白袍已经破破烂烂,整个人就和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血豆腐一样,仿佛是一心求死,他没有任何躲避和防守,只是一味的攻击。
飞廉失去了耐心,“既然如此。”
他一手对着谏珂轻轻握拳,谏珂立刻被困在一个法阵之中动弹不得,只有身上的鲜血不断滴滴答答地落下,和下方鬼车黑红的血液融在了一起。
“浪费时间。”飞廉垂眸看向下面,眉尖刀在掌心转了一圈,鬼车的一个巨大翅膀立刻如喷泉一般溅出血幕,然后从翅根处和身体直接离断,掉在了血泊中。
鬼车被断一笔,巨大的痛苦让她仰天长啸,声音振聋发聩。
甘霖吃过这个苦头,赶紧捂耳朵,结果飞廉的结界比他自己的手更快,将他轻轻包裹,声音虽然还听得到,但既没有耳朵疼也没有头疼。
“没想到飞廉这么体贴,打着架呢还不忘照顾下属。”白泽戏谑道。
“主要是上次,鬼车这么嚎了两嗓子我死窍流血,鼓膜破裂,晕了三天,他应该是不想我再带薪睡觉耽误工作吧。”甘霖道。
被飞廉困住的谏珂果然着急了,他竭力大吼,眼底因充血变得通红,五官扭曲变形,神色骇然,“鬼车大人!飞廉,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和鬼车大人没有关系!”
“你的灵力是谁给你的,谁帮你杀了山魈,毁了赤霄笼,放出鬼车,你为什么要让蛊雕吃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飞廉的眉尖刀变幻出一道巨大的灵力刃,就悬在鬼车的脖颈上,“全都说出来。”
谏珂急得浑身颤抖,牙关紧咬,可却什么也没说。
“是吗。”飞廉语气淡然,“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吗?”
说完他没有给谏珂一秒钟反应的机会,风刃干脆利落地斩下了鬼车的一个脑袋,然后把刀刃挪到了仅剩的一个脑袋上,“如果这个也没了,你猜她会不会死?”
“飞廉!”谏珂大喊了一声,“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些吗?”
飞廉表情有些无聊,“原因不重要,不过我姑且可以听听。”
“如果就像当年的屏翳一样,如果当年屏翳陨落是因为被人所害,难道你不会像我一样做这些事情来为他复仇吗?”谏珂表情苦楚,声带哽咽。
屏翳……
甘霖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一时却记不起是在哪里听人说过,他看向飞廉,却发现飞廉也看向了他,那眼神让他无法用语言形容。
“要遭!”白泽忽然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甘霖不解,还是第一次在向来云淡风轻,慵懒随性的白泽脸上看到这种有些气结的表情。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谏珂忽然开始大喊,声音仿佛用利刃插进喉咙硬生生剖开了每一条肌肉,扯出声带不断地撕扯,迸裂出鲜血和眼泪,痛苦得不似真人。
甘霖汗毛直竖,心情复杂。
在这之前,无论鬼车和谏珂曾经遭受过多大的痛苦,他看待这两人,就是看待违法犯罪的坏蛋,平静客观没什么情绪,硬要说有,也是一些痛恨和气愤,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无论他们遭遇过什么,被蛊雕害死的七个人都是无辜的,他们永远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有生之年也将永远痛苦。
他看着飞廉动手攻击甚至是折磨鬼车的时候,也觉得一命抵一命,这是她应该接受的惩罚。
可此时,他听着谏珂的呐喊,心里莫名一酸,倒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好像稍微能感受到当年他们经历的那些痛苦了,无论是谏珂爱的那条九尾狐被杀,还是鬼车为了他犯罪被封,于他而言,应该都是痛苦到不忍回想的事情。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谏珂的身体在飞廉控制他的法术光团中伴随他的呐喊不断扭曲纠缠,凝缩成一个仿佛被地狱之火炙烤千年的变形焦尸的模样,然后金光炸裂瞬间舒展,冲破了飞廉的法术!
“甘霖!”白泽大喊了一声。
甘霖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谏珂瞬间到了他面前,脑子里全是懵逼二字:哎?为什么,怎么朝他过来了,打得好好的,关他何事?
虽然他的大脑反应不及谏珂到达的速度,但好在社畜的本能占了上风,谨记宁可不帮忙也绝不添麻烦的原则,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薅住了白泽水绿色的头发挡在了自己面前。
电光石火之间,白泽手中出现了一把顶端镶嵌巨大白色菱形水晶的华丽法杖,挡住了谏珂的攻击,而谏珂也彻底错失机会,飞廉的招式随即落在他身上,他惨叫一声,身上绽开数道伤口,喷溅出大量鲜血。
甘霖清晰地看到他伤口下的肌肉和白骨,一条胳膊几乎和身体离断,只剩下一层皮肉相连,他眼睛大睁着,谏珂的一滴血伴随着法术散逸的微光落在了他的眼球上,激得他轻轻抖了一下,闭上了眼。
“谏珂!你在做什么?”鬼车飘然而至,黑发无风自动,赤红的眼眸像两颗新鲜成熟的醋栗果。
谏珂瘫在地上,脸色比身下的雪还白,他颤抖着手把一个巨大的光团交给鬼车,“大人,求你帮我把这个送去青丘。”
“青丘?”鬼车把他半抱起来。
“白泉说若我以全部修为和灵力为聘,就同意阿宝和他们断绝关系,离开青丘,同我在一起。”谏珂身体闪闪烁烁,在原形和人形之间切换,一看便知失去所有修为对他影响极大。
“大人,求你帮我下聘,将此送去青丘,然后接阿宝回来。”谏珂彻底变成了一直颜色如麻雀一般灰粽羽毛带着黑色花纹,双脚赤红的禽鸟,“我和阿宝说好了……要去接她……”
说完这句,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鬼车将他抱回殿内放在床榻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叫了人进来,“找人将宫内布置起来,喜字贴好,带上丰厚礼物,去请蚕神马头娘,请他做两套喜服,要最好的。”
“鬼车大人,这是要?”来人神色不解。
鬼车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谏珂要迎娶青丘帝姬,咱们不能少了礼数和仪式,加紧去办,我先去青丘提亲。”
之后鬼车便带着谏珂的修为灵力去了青丘,可却并没能够见到谏珂的爱人——如今的青丘之帝白泉的小女儿白宝。
“阿宝仍在闭关中,你先将此放下,十日后再来接阿宝和我青丘的嫁妆。”白泉高高在上道。
青丘乃是四海八荒、三岛十洲外一个特殊的存在,地位极高,饶是鬼车见了白泉也矮几头,谏珂于帝姬白宝确实是高攀。
白泉故意刁难谏珂拿走他修为灵力一事,鬼车本来十分气愤,但为了谏珂她跑了这一趟,也做好了被白泉刁难的准备,没想到白泉态度尚可,也并未多说什么,所以鬼车不疑有他,就先离开了。
十日后,谏珂还未醒来,鬼车已经打算等接了白宝回来若是谏珂还没醒,就渡给他自己的灵力修为助他苏醒,她甚至还在自己的地盘找到了一处仙山秘境,打算送给谏珂和白宝,当做二人以后生活的世外桃源。
她赶去了青丘,却在山外被人拦下,对方言辞激烈,“帝姬尚未出关,陛下命我二人特地在此处等候,让鬼车大人先回去,等帝姬出关,再通知大人前来接人。”
鬼车也是一方部族首领,即使于谋略方面比不上谏珂,但也察觉出了不对,“既然帝姬尚未出关,那至少让我见一见白泉陛下,婚礼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同陛下商量。”
那两人显然已经提前想好了说辞,没有半分钟犹豫,“陛下说了,一切全交给鬼车大人处置,我青丘对婚礼没有任何要求。”
鬼车笑了笑,色如春花,娇媚异常,“我方如此高攀,白泉陛下竟然还如此不拘小节,可真是太抬举我们了。”
话音刚落,她挥手横劈,黑色的光芒切过二人的身体,两人惨叫一声倒地而死,变成了两只普通的红棕色狐狸。
鬼车冷笑一声,擦拭着羽状刀刃上的血迹,“我也真是被小看了,竟然妄想靠这么两个东西就拦住我的去路。”
她说完就闯进了青丘。
甘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但他已经知道了悲惨的结局,有种想要拦住对方却无法干预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