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和飞廉在那个山坳里看到了一个山洞。
两人在远处看到的充斥灵力的透明圆形,其实就是洞口的结界。
眼看着结界越来越近,甘霖总觉得自己会撞在玻璃上,下意识地就想闭上眼睛,结果飞廉带着他就那么跟细雨潜入夜似的,轻巧无声地穿过结界就进去了。
“呕!你就这么……呃!进来了……呕!”甘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鼻子,边说边干呕,这结界里面的味道比外面还要浓烈几十倍,“她是在这儿藏了一洞的动物尸体当储备粮吗?”
“区区结界。”飞廉看着他,手指略微迟疑,最后还是在他鼻尖前几厘米处隔空轻点了一下。
腥臭的味道瞬间消失,甘霖又快又深地大吸几口气,“轻风送来光明啊,大人你可真是轻风送来光明。”
“走吧。”飞廉嘴角翘了翘,抬脚先往洞内走去。
甘霖赶紧跟上,越走越觉得不对,“这个洞这么深吗?这山头看着也没有那么大吧。”
“这不是自然的山洞,是鬼车用法力造出来的一个空间。”
他们越往里走,山洞深处一阵阵像是野兽喘.息般的呼噜声就越来越大,散逸出来的黑红色灵力也越浓,甘霖眼前一片赤红,感觉自己就像被泡在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血池里。
山洞曲曲折折,就在野兽的声音已经大到近似低吼的时候,他们拐过一块山石,甘霖终于看到了他一直好奇并不断想象原形模样的鬼车。
这几天他也算是见了不少“凡人外”了,能化人形的妖里,他只见过祸斗的原形,当时对方那三米多高的庞大身躯给了他不少震撼。
他以为那就已经是极限了,现在才知道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眼前巨大的山洞差不多二十米,六七层楼的高度,直径也差不多,没有光源,却有类似清晨的灰暗天光,可就是这么一个庞然巨洞,竟然被一只妖兽几乎充满了。
那是一只禽鸟类妖兽,浑身覆盖黑色的羽毛,九个巨大的脑袋轻轻摆动着,除了大小,样子和普通的鸟没有什么区别,最边上的一个脑袋就是当年因为屠戮青丘狐族被斩首的,只剩下几千年至今仍然在汩汩流血的脖子。
因为身体太大,十个弯曲的脖颈又挤在一起,显得比例奇怪,身体也很笨拙,她泡在自己的血汇聚而成的血池里,所有的脑袋眼睛都闭着,好像完全不知道有人闯进了这里。
甘霖真有种心神俱裂的感觉,他往飞廉身后躲了躲,“这么大?她怎么能变成一个普通人的样子的,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啊!”
飞廉往前走了一步,“鬼车,好久不见。”
鬼车的一个几乎两米大的脑袋缓缓睁开眼睛,慢慢伸到两人面前,她左右歪了歪脑袋,竟然有种难言的优雅和娇媚,就连巨大的鸟眼都很标致漂亮,“飞廉大人?果真好久不见,还是如此英俊,让人为之心动。”
飞廉从不废话,“蛊雕是你从西北带来的吗,谁把你从赤霄笼里放出来的,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天市星君壁水貐是不是你抓得,人在哪儿?”
“哈哈。”鬼车笑了笑,声音娇媚如银铃,“大人,这么多年不见,叙叙旧嘛,我还怪想你的。”
甘霖听着她的笑声既觉得好听又觉得刺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一脚踩进了蜿蜒流过来的血沟里。
他这个该死的倒霉体质,总在不恰当的时候发挥作用,甘霖欲哭无泪,慢慢拔出浸透了粘稠血液的脚,撇着嘴,抖着嗓子,“大人……”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飞廉微微回头用余光睨了他一眼,抬手就是一记风刃打在了鬼车的脖子上,发出兵器相撞的金属音,平静无波的催促,“说。”
能把蛊雕一次斩杀的风刃甚至没能打下鬼车的一根羽毛。
怎么还发挥失常了,甘霖咽了口唾沫,“大人,你别紧张,现在是决战时刻,把战力提起来啊。”
鬼车也咯咯笑起来,长长的脖子轻轻晃动着,说话拖着长长的戏曲般的腔调,“飞廉大人,你我从未交过手,我知道您是三界最强者,可我也不是您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消灭的人。”
飞廉:“是吗?”他回身往甘霖身上扔了个结界,“你躲远些。”
“哎。”甘霖一脸恶心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脚,脚一踩就能接触到渗进鞋底粘稠的血污,他只能扶着石壁单脚跳着往边上退了退,“大人,加油哦。”
飞廉颔首,然后转身继续面对鬼车,忽然勾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甘霖从来没有见飞廉笑过,甚至他好像都没有在飞廉的脸上看到过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可他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抹笑,这抹笑让飞廉不再是冷漠平淡的,而是透出了自信肆意,甚至是狂妄。
这一刻甘霖就明白,面对鬼车,飞廉是无敌的。
飞廉慢慢解开身上黑色衬衫的袖扣,挽了两道,露出骨感有力,肌肉流畅的小臂,“鬼车,我不仅没有和你动过手,实际上这三界还未有人能让我使出全力。”
“脑袋多挺好,不会轻易打死。”飞廉抬头,“留下一个能说话的就行了。”
鬼车僵了一下,骤然发难,冲着二人张开巨大尖锐的鸟喙,喷出黑红色似火又似水的一道法力,“飞廉!你不过也是帝鸿的走狗!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那声音大得甘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就跟有人拿着钻机在钻他的鼓膜和太阳穴似的,他眼睁睁看着那黑红色的法力直逼自己门面,吓得呼吸都要骤停,却在看到法力被身上的结界拦在一掌之外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晕乎乎地靠着石壁坐下来,尽力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鬼车又鸣叫了几声,展开翅膀,翅尖的羽毛犹如钢铁利刃朝着飞廉凌空袭来。
“浪费时间。”飞廉抬手,狂风在山洞内狂乱地飞舞,那些巨大沉重的翎羽被吹得四散飘落,他动了动手,风刃再次朝着鬼车横劈过去。
灵力相撞产生的狂风和波动吹得甘霖脸上的肌肉都变形了,他抱着脑袋闭上眼睛,一阵比之前还要尖利巨大百倍的鸣叫穿透了他的鼓膜和脑仁,然后戛然而止了。
甘霖忍着心悸从胳膊的缝隙里去看,呼吸骤然急促。
鬼车的七个脑袋已经被风刃斩断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就好像被放进了搅拌机里按下了开关,被无形的风力提起、紧绷、扭转,已经濒临绞断。
她的另外一个脑袋因为巨大的痛苦瘫软在地面,一半都浸泡在血池里,鸟喙一张一合,无声地喘.息着。
飞廉踏空过去,没有沾到一点血,一直走到鬼车面前,半蹲在她面前,手上轻轻动作,那只绞住的脑袋被拧得更紧,鬼车长大嘴巴,无声鸣叫。
“鬼车,六千年前,你屠杀狐族百余人,为此付出斩首堕魔的代价,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做。”飞廉松了些手上的动作,“我猜猜,都是为了一个人吗?”
鬼车喘着粗气,愤恨地瞪着飞廉,“杀了我吧。”
“你让蛊雕食人供你吸食魂气和他们的灵力,来填补自己的修为,但蛊雕不能帮你离开赤霄笼,离开第十八重冥司,不会从一开始就主动杀了自己的头领,离开自己的族群来找你。”
鬼车还在笑,“谁知道呢。”
“禽鸟一族大都专情,永生永世一双人。”飞廉想了想,“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身边总是跟着一只花羽赤足的鸟,总是和别的鸟族打架,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他去哪儿了?”
鬼车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飞廉起身,“我还记得他的名字,谏珂,是吗?”
鬼车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嗤笑一声,“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鸟,修为中庸,能有什么本事破开赤霄笼,飞廉,你难道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我猜测的对不对,我自己会证明,不用你操心。”飞廉说完伸手,掌心出现一个光团,白光闪过,濒死的鬼车瞬间消失,只剩下巨大的散发着腥臭的血池。
“剩下的交给孰湖和丁令威。”飞廉道。
甘霖摇摇晃晃站起身,“好,他们那边没找到应该会来这边。”
他看着飞廉转过身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凝重,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我怎么了……”
话没说完,他膝盖一软又要倒下去,飞廉身体一震,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手却又收回,最后只是用法力在虚空中托住了他。
“甘霖,你流血了?”
甘霖歪斜着靠在飞廉无形的风上,抹了把自己的脸,全是血,嘴里也是血,听飞廉的声音也像是隔着水一样,耳朵针扎般疼,“啊,可能是被鬼车的叫声震到了,没事……”
“你耳朵也在流血。”飞廉带着他瞬移到了山外,正好遇到赶来的另外四个人。
孰湖连跑带跳地过来,“怎么了,甘霖这是怎么了!”
甘霖只看到他嘴动,几乎听不到声音,勉强笑了笑,就立刻昏了过去。
“你和丁令威叫此处的地仙和城隍来善后。”飞廉急匆匆地说完,带着甘霖就消失不见了。
“祸斗,你留下照应,算你钱。”承泣也跟着去了。
三人回到了神仙驻凡办事处,来到了位于一侧小角楼的医务科。
飞廉隔空把飞廉放在病床上,医仙岐伯穿着白大褂过来,“这是怎么了,七窍有四窍都在出血。”
“他耳朵可能受伤了,加上一天一夜没睡,劳累过度。”飞廉道。
岐伯点点头,“知道了,你们先出去。”
飞廉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甘霖,最后克制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掌心,这才和承泣一起离开。
两人坐在停车场边的椅子上,动作出奇地一致,仰头看着天空。
不知不觉已经是上午九点,天气放晴,天光大亮,昨天的沙尘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承泣轻笑了一声,有些嘲讽,“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万年来眼里都只有他一个,背负了几千年的骂名,现在却连把他抱进怀里都做不到?”
飞廉看着自己的手,“你知道我最后一次抱他是什么时候吗?”
承泣沉默。
“是他死的时候。”
飞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承泣知道,那之后的几千年,飞廉一直都在重复那一幕的痛苦。
“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承泣叹息,“我给你支一招。”
“你有资格说我?”飞廉抬眼,“什么招,先说来一听。”
承泣嗤笑,道:“直接点,追爱的动作直接点,那家伙好.色,你在这方面的优势不比你的战力小,发挥发挥。”
“我其实没想如此,能守着他,每日看到他,便很知足了。”
“那你就什么都不要做,他在这里工作,三界帅哥美男多的是,他肯定会不停地对着别的男人发花痴,关系好了,一起喝酒聚乐,彻夜不归,和从前一样,你就在一旁看着吧。”
飞廉的背一僵,“你方才所说,展开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