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寂榆第十八次核对手机导航时，梧桐叶正落在行李箱拉杆的裂痕上。晨雾裹着消毒水味渗进卫衣领口，他缩了缩脖子，腕间银链撞在怀表外壳上，发出风铃般的碎响。

"同学，混合公寓往左拐。"

保洁阿姨的塑料扫帚卡住行李箱滚轮，黎寂榆踉跄着护住怀里渗油的外卖盒。虾仁肠粉的酱汁在透明塑料袋里晃荡，在米白色卫衣袖口洇出浅褐云纹。他低头躲避宿管大妈探究的目光，耳尖被晨风吹得通红。

307室的门牌挂着水珠，门缝渗出的水渍在地面蜿蜒成奇异音符。黎寂榆摸出粘着琴谱残片的钥匙，身后突然传来书本坠地的闷响。他转身时撞到斜倚墙角的解剖模型，塑料心脏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不偏不倚砸进他怀里的外卖袋。

温热的米浆混着豉油飞溅而出。

"小心！"

清冽的声线撞碎走廊寂静。黎寂榆跌坐在湿滑地砖上，抬眸时正迎上晨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细碎金斑在那人白大褂肩头跳跃，顺着扣到顶端的银灰衬衫领蜿蜒而下，最终溺毙于左襟处深褐色的酱汁沼泽。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突然有了实体。

"医...医学院的？"黎寂榆的声音卡在喉间。他的视线掠过对方滚动的喉结，定格在那双握着医学课本的冷白手指——虎口处淡青血管随攥紧书页的动作起伏，像琴弦震动的余韵。

商迟意垂眸看着白大褂上的污渍，睫毛在眼下投出鸦羽阴影。他弯腰拾起解剖模型的动作像慢镜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塑料心室，腕间医用表格纹表带折射冷光，起身时白大褂下摆掠过黎寂榆膝头，带起雪松混着碘伏的暗涌。

"207室在楼下。"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听诊器金属面。

黎寂榆突然被腕间震颤惊醒。怀表链扣在混乱中扯开，银色表盖弹开的刹那，《致爱丽丝》的旋律裹着咸涩海风撞进耳膜。七岁盛夏的蝉鸣骤然复苏，记忆里握着小号听诊器的男孩转过头来，睫毛也泛着这样的琥珀色。

"你..."他撑着想站起来，运动鞋底却踩到滑腻的肠粉。商迟意几乎是瞬间后撤半步，却仍被他拽住的背包带扯得重心前倾。

消毒水气息劈头盖脸罩下来。

黎寂榆的鼻尖擦过对方锁骨处的纽扣，温热的呼吸在医用布料上蒸出小片潮痕。他看见商迟意骤然收缩的瞳孔，琥珀色虹膜里映着自己银灰色发梢上粘着的葱花。

"这是第三次。"商迟意解开被扯变形的背包带，医用剪刀寒光一闪，"建议挂号检查前庭功能。"

怀表铃声在此刻突兀停止。黎寂榆盯着滚落脚边的解剖课本，泛黄书页间滑出半张素描——神经脉络爬满五线谱，琴键在脑干区域绽成珊瑚状。这分明是他七岁那年，用紫色蜡笔画在退烧贴上的《听诊器狂想曲》。

"学长。"他捡起书页，葱油味的手指捏着边角摇晃，"你们医学院还教抽象派美术？"

商迟意整理白大褂的动作微滞。阳光突然穿透云层，将他耳后那颗浅褐小痣照得透亮，像落在雪地上的梧桐籽。

"比起这个。"他抽回课本，消毒湿巾擦拭封面的动作像在清理手术器械，"你该去清洗卫衣。"

黎寂榆低头看着自己前襟的酱汁地图，突然笑出两颗虎牙："要不我帮你洗白大褂？用艺术楼顶级隔音琴房做抵押？"

回应他的是307室重重的关门声。

晨风卷着梧桐叶灌进走廊，黎寂榆倚在潮湿的墙面上，慢条斯理地咬开幸存的肠粉包装盒。温热的米香漫过唇齿，他望着207室紧闭的房门，舌尖抵住虎牙轻笑："找到你了，小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