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一声轻唤,东方潜猛然抬眸,对上那双含笑的莹润水眸。
“你来啦。”他也笑着邀人同坐。
“外面是何光景,京城来了什么人?”他问。
南芝摇头,坐到他身旁,看着他仍带着稚嫩的面容。年少张扬的面容,配上他这幅死气沉沉的精神。
南芝有些惋惜,她抬手,在他未反应过来时轻掐了下他仍带少年稚气的面颊。
手腕被人抓住,南芝轻笑:“此是幻境,大人为何不争取那个位置。”
“不想。”他答得干脆。
“为何。”
“有人比我更适合。”东方潜道。
“嗯。”轻轻颔首,南芝抬起另一只手,却在还未靠近时,手腕已再次被人攥住。
“大人。”南芝又道,“大人如今这样,是有何谋算?”
“没有。”东方潜摇头,他跟南芝不同,南芝已离开那个时代,而他还在,那些受害者家属也在。
他放开南芝的手腕,正要起身,突觉面颊微痛,南芝已经快速收回手,笑着递上一方军情。
东方潜没看,也知里头内容。
“当年若我没昏睡,便无需二路援军。”他道。
“当年若是二路援军准时,那场战役便不会有损失。”南芝也道。
“事实是……”
“事实是这儿是幻境,是你心症所在,不改变不挣脱,大人。”南芝正色看向他,“我今晚看到十七了,若两日你未醒,我且先随他们进京面圣。”
“若五日你未醒,钦差一到,有段大人拦着。”
“若三月你未醒,大人。”南芝对上他闪烁的眸子,嘴角扯起一抹苦涩,“三月属实漫长,那时候,恐怕怀南县这些人,早走在了你前头。”
南芝说着站起身,懿王府气派,似乎是好面子的皇帝为了补偿突发怪病的儿子,府中摆设无一例外都是御用赏赐。
小懿王有无听进去,南芝不清楚,她看着他这张脸,想起这些年,他不知又受过多少冷嘲,才渐渐养成了那副无心无情的模样。
见他也起身,南芝翻身将人压回床榻边缘。
“不许逃避。”她低声警告。
“没有回避。”东方潜眸色暗了暗,他道,“这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你不愿见那些人。”
南芝撑着手,东方潜一抬眼就会对上她那明亮的眼眸。只相视了片刻,他移开视线,摇头否认:“没有。”
“不信。”
他别过脸,南芝也跟着靠近,捕抓他躲闪的视线。
“既不是你的错,何苦自责。”
南芝半个身子近乎压在他身上,二人举止亲昵,呼出的气息互相纠缠在一处。
管事公公进来传话时,看到二人,他怔了下,轻咳两声,这才说明来意。
原来是太后那边的掌事嬷嬷,她身后还跟着六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宫女。
南芝一下没反应过来,但看东方潜方才与她胡闹时都未红的面颊,此刻像是熟透的虾子,红晕悄然爬上耳尖。
南芝这才想起,他也到了司寝的年龄。她凑近人,揶揄:“原来大人不舍出去,是等着这呢。”
“没有的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东方潜都拒绝了这事。
南芝也想多笑几声,可惜,东方潜本也是个狡诈的,他拉起南芝的手,与外面那些人道:“就她了。”
幻境一切不遵循逻辑,见懿王选好,掌事嬷嬷跟大太监笑着邀人入房,而他们,正恭敬守在门边。
“大人以前也这样?”
“没有。”东方潜否认,“看图册就能懂的事……”
听他说起图册,南芝歇了逗弄的性子,她拿出两份一模一样的卷轴,放到他手上。
南芝咬着牙,笑问道:“大人,这就是你的美人图?”
“不是美人图。”东方潜的手在接触到卷轴时也停住,他眼眸微睁,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两份一模一样的渡魂卷轴。
“你怎也有渡魂卷轴?”他率先开口。
“我还想问大人呢。”二人并坐在懿王府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大床上,南芝垂眸看着熟悉无比的卷轴。
她恨恨开口,“大人,你当是不知,夜里我时而出去渡魂,好不容易这功德攒到了一千。”
看到东方潜翻卷轴的手顿住,南芝哪还有想不明白的。
她直起身,凑近他耳边:“有只坏耗子偷了我好不容易攒的一千功德。”
东方潜抬手将人拦住,外面有人蹲守,他不习惯在人前过于亲昵。
“功德都是你的?”他问。
南芝睁着圆眼,乖巧点头。
“我赔你。”
“我不要幻境里的假功德。”
面颊传来温凉触感,东方潜再次怔住,他后知后觉抬手,瞬间一股暖流自面颊传遍全身,近乎将他焚毁。
哪怕这儿仅是幻境,他也是正值血气风刚的年龄,禁不住她这般撩拨。
“大人。”南芝的声音如有魔力一般,东方潜下意识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他如初次梦见她一样,看着她带着恬淡笑意的面容,他拘谨不敢更进一步。
“大人。”南芝笑着唤他。
他记得她唇瓣的柔软触感,东方潜双手向上,捧起她的小脸,珍而重之地俯身向下。
忽然他眼角余光看到南芝唇角弯起。
“大人,莫非你更喜欢假的?”见他躲闪,南芝抬手掩唇,做出吃惊模样。
“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何谈有假。”运势,东方潜再次俯身,拉开南芝挡嘴的手,做势就要亲下。
见他迟迟未亲,南芝故作吃味的小表情像个狡黠的小狐狸。
她嘟起嘴吧:“大人,莫非你更喜欢太后的赏赐。”
东方潜抬手掐了掐她的面颊,最终还是忍下,没去触碰那神圣的唇瓣。
这才是他心中最放不下的执念。
“南芝。”他也低声唤她,“我想活,所以我进了镜湖,来到了这里。”
那些往事,他觉得自己已做出最优抉择。
独独面对面前这人,不,面对自己的来历。
生而是别人的附属,东方潜是介意的,非常介意。
他内心最深的执念,也是此。
“我若消失,会有人助你们度过难关。”他道,“这次二路援军不会失手,我的离席并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大人说得轻巧,我的功德呢?”
他苦涩一笑,将两份卷轴重新当回南芝手中:“南芝不傻,功德卷轴是玄懿给你,事到如今,你莫看不出,欠下十万功德的并非是你,而是我们。”
南芝随手将一份功德卷轴推回:“那我的心呢?”
“他与我,并无不同。”
“……”南芝差点被他气笑,这迂腐的“小老头”模样,与她幻境见到的玄懿如出一辙。
“大人这样,看着就恼人。”
气归气,南芝重新回到床榻前,她双手托腮,看向东方潜。
“大人既入镜湖,定是为突破心症而来,我信大人。”
仅是幻境,南芝再无顾忌,她靠近他,声音轻且柔:“大人,我们只有在幻境中能如此。”
。
手中松松垮垮垂着的手掌微微收紧,南芝诧异地看着面前人。
“大人?”南芝一瞬惊醒,幻境与现实,她似乎有些被他的心绪所影响,一时分不清虚实。
过了好半晌,久到南芝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外面天色也渐亮,南芝正要收回手起身,手心再次传来力道。
南芝面上表情微怔了下,随即染上狂喜。
“大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大人可算醒了。”幻境中发生的一切也在此事一窝蜂往她脑海里浮现,南芝赶紧收回手,后退几步,同他保持距离。
“是……”
许是多日未曾开口,他嗓子哑的很,发出的声音也微不可闻。
前头桌案一直备有水壶,南芝赶紧上前,为他斟了一杯。
可水到了跟前,南芝却犹豫了,他此时正仰面躺着,如何能饮得了水。
“扶我。”
听得那声,南芝只得将水杯放下,认命上前。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面颊红润,不比幻境中少年东方潜好上多少。
久违的沉重感传来,东方潜无奈,他无法掌控自己躯体的时候神识清明,有用不完的精力。
如今却觉周身疲倦,比那睡症发作时还要难挨几分。
南芝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这味道,东方潜自然熟悉,这是他房中的味道。
眼皮仍似有千斤重,东方潜动了动一样疲重的唇。
“喂…我。”他艰难吐出两个字,睁开的眼缝前却只多出个白瓷杯子。
他忽然便有些怀念起幻境中二人的相处日常。
僵持片刻,见南芝再次将水杯举高了两分,东方潜认命垂下脑袋。
“大人醒了,我先去告知段大人他们。”说着,将水杯放置在他手中,南芝转身便想离开。
“等下。”有了清水滋润,东方潜嗓子干哑的感觉缓解了不少,他叫住南芝,伸手,却没能抓住她一缕衣袖。
“大人还有何吩咐?”
“南芝不想认了?”
“大人睡糊涂了,您说什么,我听不懂。”南芝说着,几步就移到了屏风后。
走到门口,清晨的凉风吹来,南芝觉得面颊冰凉的很,她抬手一拭,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满面泪流。
想起他身子瘫软,渐渐倒下的场景,南芝便觉心间愈发烦闷。
她想到了方才他的手,一直是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想起半仙说到的那个可能。南芝深呼了两口大气,这才敢往外面走去。
“哐当——”屋里传来响声,不知南芝注意到了,一直在门外守着的人也纷纷冒头。
南芝的手就像小火炉一样,东方潜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他懊恼地轻啧一声。
水杯先是落到了床榻上,水全洒在了他右手边的符纸上。随后,白瓷水杯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掉下地面摔了个粉碎。
这响动,最先惊来的不是南芝,而是一直候着的半仙。
“这符……大概是不能用了。”东方潜说着,已抬手揭去面上符纸。方能睁眼,他便去寻找南芝的所在,却被她瞪了满面。
南芝心疼地接过符纸,担忧地看向半仙。
“无妨,人醒了,符纸便无用了。”半仙眯着眼睛,笑着宽慰二人。
东方潜嘴角上扬,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他清楚,这回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