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穴中,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李长弓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四天。腰包里的腌肉省着吃,也已经少了大半,可她还是很饿。
饥饿感像是无数蚂蚁在啃食她的胃,酸性的胃液没有可以腐蚀的东西,不停地上涌到喉咙。
李长弓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塌着肩膀,垂着头,身体的无力加剧了她精神上的疲惫,她微阖着眼,看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能晕倒。
像是珊瑚一样的植物,叶片中的莹莹蓝光,在黑暗中岿然不动。
大片大片的阴影中,看不清的黑色隐匿其中,如同一张大网,缓慢夸张,一点、一点地朝着李长弓的位置移动。
直到离她只剩一步距离,黑影突然暴起,从四面八方而来,眼看就要将李长弓整个人包裹其中。
一道银光闪过!
李长弓手持匕首,一刀割裂黑影,踩着石头从黑影的裂缝中跳出,她眼泛冷光,面含兴奋,丝毫不见倦怠之色!
“就等你出来!”
李长弓大喝一声,匕首横握,就要再上前去,忽然脚下一阵波动软绵,就见植物叶片中的蓝光忽地熄灭,整个地穴陷入一片漆黑。
李长弓刚打开手臂上的探照灯,就看见白光之中,整个地穴犹如蠕动活物,所有的岩石、石壁,甚至是之前裂开的黑蛹都在融为一体,黑得不成样子,刚才偷袭李长弓的黑影剧烈抖动,被一阵吸力,吸到石壁之中。
地穴内的空间也跟着迅速缩小,眼看就要将李长弓挤压在内,她大力刺入脚下变得松软的地面。
匕首如切纸般轻易地刺入,剌开,眼看刚剌出一道缝隙,地面忽然塌陷,脚下出现一条甬道,她急速下落的同时,头顶完全封闭,刚才的地穴已经不在。
这一次下落的时间特别长,每每遇到阻碍,李长弓就毫不犹豫地切开黑泥,继续下落。
中途她短暂回望,上方她掉落经过的地方,仍在不停合拢,仿佛只要她稍慢一步,就将被封在其中,成为这地底的一部分。
甬道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沾到身上的黑泥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之前听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完了。】
【你出不去的。】
【你迟早会——】
“闭嘴!”
李长弓一手持匕首不停地为自己找出路,一手去摸腰包里的腌肉。
手中一空,肉吃完了。
饿。
口水分泌的太多,围在齿缝中。
饥肠辘辘,胃像是被拧在了一起。
李长弓匕首一顿,没切开。
饥饿让她浑身无力,口齿发麻。
李长弓咬牙,大力挥下去,还是没切开,眼看上方的黑泥又要压下来,她朝着身前刺入匕首,身体下蹲带动手臂力量,利用身体的重量减少消耗,切开一个半人高的口子,赶紧钻进去。
进去的同时脚下一空,继续掉落。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李长弓饿得头晕眼花,双耳轰鸣。她一手扶着松软蠕动的甬道,挥动匕首的手微微颤抖,黑泥被切开,不知是不是饿出来幻觉,她在黑泥的缺口上闻到了一股香味。
一股像鱼又像肉,经过烹饪,撒过调料的香味。
香气的诱导,让她口中本就溢满的口水分泌的更多,几乎要从嘴巴缝隙漫出去,李长弓恶狠狠地盯着面前黑泥,一把撕下一块,仰头吃入口中,嚼嚼嚼!
【她吃了我。】
【她是我的了。】
黑泥经过咀嚼,滑过食管,进入胃袋,减轻了强烈的饥饿感,但同时也让李长弓食欲大开,她两手不停,不停用匕首剌开甬道,撕下黑泥,填入口中。
【她还在吃。】
【她还在吃。】
【她怎么还在吃。】
【救救。】
【……】
耳边声音不停。
饱腹感令力量充满四肢百骸。
李长弓一口气吃到发撑才停下来,她低头看着微微鼓起来的肚子。
那些声音不仅从四周发出,还有不少从她肚子里闷闷传来,隔着一层肚皮,还带了点回响。
不知是不是吃饱了,李长弓有点困,眼皮像是突然挂了十斤石头,每睁开一次都异常吃力。
周身柔软的甬道在逐渐收紧,上方的黑泥已经压到头顶。
李长弓昏昏欲睡。
【这个我要……】
【我要……】
耳边的声音已经无法凝聚精神去听清楚了,尾音模糊得像是在千里之外。
脚陷进黑泥里,黑泥裹着脚踝往膝盖上爬。
头顶的黑泥压迫的头颅微垂,周身箍紧双臂,身体蜷起,黑泥从甬道中渗出,填补所有空隙——
李长弓突然一激灵,她用最后的清醒,挣脱出一只手臂,将匕首大力刺入自己肩膀。
疼痛让人清醒,李长弓睁大眼睛,借着手臂探照灯的光亮,扯下爬满自己半张脸的黑泥,双臂撑开甬道,撑开一点活动空间,不停用匕首切割黑泥甬道。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随着一道道刺耳的尖叫声,甬道被割开,李长弓从里面跳出来。
落地,脚下坚硬,不再是松软的黑泥,周围熟悉、昏暗、遍布蓝色荧光的植物,仿若刚才的地穴。
但不一样,不是同一个。
在之前的地穴中,李长弓因为找出口,每个地方都仔细寻找观察了,和现在这个地穴很像,但不是同一个。
回身,李长弓头皮发麻。
身后的黑泥已经裹成黑蛹状,中间位置被割开一道长缝,里面空了。
是因她的逃离而空。
那里本应是她。
如果她没有逃出来,这个黑蛹将会变得和她之前所见的黑蛹一样,变得光滑坚硬犹如岩石,随后从中间裂开蜘蛛纹,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这个未完成的黑蛹还在收缩,并朝着李长弓的位置缓慢移动,似乎并不死心。
李长弓盯着它,口中再次分泌口水。
她又饿了。
等李长弓将这个比她还高的黑蛹吃完,擦了下嘴巴,再次因为饱腹感引来困顿,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李长弓将匕首刺入同一个地方,缓慢的转动半圈。
额头上因为疼痛沁出汗水,不过她整个人是清醒的。
没了饥饿和食欲的干扰,李长弓打量着被她吃剩下的黑蛹残骸。
无法想象比人还高的黑蛹能装在她的胃中,但她确实是都吃下去了。
那刚才待得地穴呢?
刚才被她吃下的黑蛹会不会就是刚才的地穴。
地穴的上下左右,也都是黑色的岩石,虽然坚硬,但和那些死掉的黑蛹,颜色、材质差不多。
说不定就连矿洞坑道、石壁,也都是黑泥。
这样想来,从她被黑泥从地面拉下来,她自以为挣脱了黑泥,其实是越下越深,一直身处在不同模样的黑泥包裹之中。
李长弓扫视现在这个地穴,眼球不受控制地抖动,这些未知的、可怖的,不仅没有令她害怕,还让她兴奋。
至于黑泥到底是什么。
苍城肯定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将进矿洞这件事委托给自己,他们只是单纯地怕死。
那鹤歌城呢,能让首领亲自来此,他们说不定是知道些什么。
首领。
刚才解决掉的黑蛹中,还少了两个人,说不定鹤歌城的首领,那个白头发男的还活着。
李长弓用匕首在地穴的石壁上敲下来一块石头,咬了一口,吐了。
根本没有刚才的好吃。
李长弓准备再试试其他的,刚走两步,头一栽,倒了下去。
地穴的顶部,嶙峋的石壁上,在沟壑中镶嵌着一个人,他的四肢以正常人无法做到的弧度扭曲着,好将自己与凹凸不平的石壁融为一体。
他见李长弓倒下,从顶部跳下来,轻飘飘的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同时扭曲的四肢也像记忆橡胶一般,充满弹性地恢复原状。
普通人的身材,普通人的身高,普通人的长相。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一头引人注目的白发。
他走到李长弓身边,踢了她一脚:“起来。”
空荡的地穴,除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李长弓再无他人。
李长弓的眼睛还闭着,她脸侧着,半边压在地上,半边露出,露出半边脸上,嘴角微微上勾,像是在回应说话的这个人。
“别玩了,有人来了。”那人催促道。
地穴再次变换,整个地面突然就空了,不是地面碎裂,而是空了,没了,一瞬间完全消失了。
这人和李长弓没了落着点,直直下落,而这个地穴连带其他,像是突然放弃了伪装遮挡,没了弯折的坑道,也没了发光的植物,就连坑洼不平的石壁也不见了。
地下的矿洞,第一次在李长弓的面前恢复了他的原本样貌。
千米之下,除了黑泥还是黑泥。
两人落到底部,是个比湖还大的黑泥潭,看不出深浅,白头发的男子依旧轻飘飘地站在黑泥上,看着李长弓仍保持着最初倒地的姿势,一点点陷入黑泥潭中,直到整个人都沉没其中。
黑泥潭一眼看不到边,平滑如镜。
白发男子只需略微低头便能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他抬手扒拉了下白色头发,似乎很不满意。
还不等白发男子将自己打量完,李长弓从黑泥潭中佝偻着站了起来,黑泥吧嗒吧嗒地从她身上往下掉。
“玩够了?这次来的人不错,还能用两个,走吧,去外面看看。”白发男子伸展手臂,笑起来,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头顶,跃跃欲试。
李长弓没动。
白发男子回头,脸上笑容消失。
“你是谁。”他问。
李长弓抬起头,她脑后扎的马尾早都散了,黑发垂落,上面糊满了黑泥,黑泥从头顶滑到发尾,积累成发梢承受不住的重量,啪嗒、啪嗒,一块一块地从发梢掉下去。
【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
李长弓侧头,拍了下脑袋,将脑袋里的声音拍走,露出一个笑。
“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