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钟黎接得极其顺口。

天空陡然响起道雷，猪老二睁圆眼看他，钟黎颤颤卷翘的睫，举起手，并三指：“我，玉莫离，对天起誓，猪老二带我见过心上人以后，自愿做食，供他食用。如违此誓，甘受五雷轰顶。”

一道闪电伴雷鸣划过天际。

钟黎道：“要下雨了，你回去收衣裳吗？”

衣裳猪老二是顾不上收的，但见他凭空幻出根绳，三下五除二把钟黎捆了个结实，往肩上一抗，跃身出城。

乱葬岗晦暗不明的上空掀起漩涡，其间紫电显现云团。下方，晏不归脚踩卢得水头骨。罡风扬起发丝，衣袂飘飘不似谪仙，而像鬼魅，还是最可怖的那种。

因晏不归召钟黎回玉佩而被弹出的卢得水，躲在远处的树后面，双手合十，哆哆嗦嗦从神到佛拜了个遍。

晏不归耐心耗尽，心念一动，空中的紫雷便劈上卢得水藏身之处，树瞬间化为灰烬。

卢得水如被踩尾的猫，炸毛跳开，嚷着：“我真的不知道，入口是它们设的。我我我，我也是被他们吃掉的。”

晏不归倏地出现在卢得水面前，卢得水脚一软跌坐到地，抖腿间湿了裆。骚味儿冲进鼻腔，晏不归掩住口鼻，退后一步皱起眉。

他根本没把他怎么样好吗？

“不，不是，他们吃了我以后又把我吐出来了，”卢得水改坐为跪，爬上几步去拽晏不归裤脚，晏不归抬脚避开，脸色不悦。卢得水没敢再碰，继续说：“大仙明鉴，这些事都是他们逼我做的。”

卢得水撸起袖子，给晏不归看手臂上的伤，“如果不照他们说的做，他们会拿鞭子抽我，还灌药，药好疼，好疼。”

手臂完好，无伤。晏不归视线落到卢得水脸上，念会记忆错乱？

“我想活，我想活啊。”说着话的卢得水突然倒地，身形逐渐不稳。

“他被妖怪吃了，鬼来带走他，留下我。没人要我......”卢得水眼神忽地一亮，起身变成缕烟，与忽闪而逝的影一同没入玉佩。

晏不归：“............”

“遭雷劈的玉莫离，滚出来！你奶奶的，敢骗老子。”猪老二跨出结界，迈步间地面跟着震了又震。

大刀架到颈侧，晏不归眉皱得更深了。持刀的猪老二道：“玉莫离，老子数到三，再不现身我杀了你相好的。”

晏不归传音钟黎：相好的？

钟黎：他要吃我，我灵机一动跟他说想在死前见你一面。不然，跟他们说你是我儿子？

晏不归：我是你爹！

“......”无声一刹，钟黎手拍到脸上，“祖宗，先把它解决了。”

晏不归：入口在哪儿？

钟黎：西南方。

晏不归霍然出手，掌击猪老二腕下，刀脱手时攀上臂，过肩将猪老二摔去结界。将撞上时，里面出来个扎髯大汉接住它，紫电趁入口打开的瞬间侵入其中并快速占据，形成紫色光团。

钟黎出玉佩站到晏不归旁边，瞥见地上卢得水衣物，眼睛立时瞪大，瞳收缩，侧身抚胸扣嗓，一套动作瞧得晏不归忍无可忍，对他后背，胃的位置猛捶一拳。

“咳——咳咳。”钟黎被他捶得跪地，吐出口烟后，用不住颤栗的双手撑起身，目视前面的光团。

光团内群妖聚力，与紫电相抗，不过须臾，便整个炸裂开。白芒照亮乱葬岗，也照亮群妖所在的位置。

陵寝，还是皇陵，帝王之气庇佑一方，难怪他寻觅许久都没找到。

群妖看向这边，晏不归弯身捡起根树枝，比划两下又扔了。

钟黎抬首：“你剑呢？”

晏不归没应，拂袖给钟黎施了道防护结界，身影一晃，深入群妖之中。晏不归衣白，在五颜六色里很好区分，是以钟黎看得清楚，他虽法术精湛，对战数量众多的妖仍有些吃力。

“似箭。”

钟黎声刚落，凛冽剑意自晏不归周身散出，跟着一把无穗红柄的剑绕晏不归飞上一圈，逼退近身的妖。晏不归握上似箭，剑气横扫如寒霜过境。

群妖不敌，纷纷变回真身，躲于陵中屋。地面突然大动，树木摇晃，远处号角与马同鸣，万蹄同踏疾奔而来。钟黎难抵重压，软身捂上心口。

鬼将护陵，好大的手笔。

晏不归屈膝躬身，猛然腾空，至上方唤道：“似箭。”

似箭从天而降，带着灭地之气俯冲向下，晏不归凝法力于手，握似箭轰然落地。

剑尖破土，剑身没入地下，震耳欲聋中，强大气流扫向四方。房屋横断，皇陵尽毁。

“破。”

晏不归声音极轻，仿佛在叹无奈之举。帝王气应声而断，云层里的紫电悉数击向这方，众妖无处隐匿，尽数折损在雷电下。

钟黎将将松口气，夸赞的词还未出口，鬼将已至。不但至，还伸手……

枯木朽枝一样，真丑。钟黎不及避开，被鬼将抓个正着，随即扔上马背，颠得他头晕欲吐。只转瞬，钟黎又到了玉佩。

鬼将见人没了，勒停马，后面士兵齐停。与此同时，被杀的群妖魂聚半空，渐而凝实。

钟黎从玉佩里探头，扒开晏不归衣襟，望向空中长有四手六腿的巨型怪物道：“先躲躲。”

“用你说。”早已隐去身形的晏不归把他拍回玉佩，“老实呆着。”

六脚蟏，冥界十怪之一，形似蜘蛛而非蜘蛛。这里晏不归不得不佩服钟黎，乌鸦嘴叠加惹事精，走哪儿碰不着好就罢了，还能亲眼见证一只罕见到几近灭绝的六脚蟏的诞生，真是“荣幸”至极。

再说六脚蟏，昂首挺胸露出头，虽不是人脸，却依稀可见渡口那船家的相貌。只是依古书所言，它该是六脚着地，而眼前这只像人似的两脚直立，站得有模有样。

“常将军，你来晚了。”六脚蟏道。

“晚吗？我倒觉得刚刚好。”鬼将军环顾一圈，打出手势，士兵们跨马围在六脚蟏周围，拔刀待命。

不是鬼将护陵?

“蚍蜉撼树，”六脚蟏抬脚踩上如蝼蚁大小的士兵，“不自量力。”

“蚁多咬死象，姜王没听过？”鬼将军抬手，士兵一拥而上，“象而已，姜王想见，本将给你见便是。”

退至外围，抱臂看戏的晏不归愈发不解。

“曾经听过一个传闻，”钟黎化人形，靠树道：“说在极北之地有个国家，人面兽身，女高八尺男长一丈。但是呢，寿命极短。”

晏不归偏头看一眼钟黎，身量暴增的鬼将，岂止一丈。

“历代君王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想过很多办法，结果，”钟黎笑道：“结果自然是没用的，直到姜霆继位。”

“他做到了？”晏不归问。

“灭国了，”钟黎抬抬下颌，点向六脚蟏和鬼将，“鬼将非阴兵，面上不归冥界管。”

面上不归，暗地听命。意识到言外之意的晏不归手一挥，将钟黎收入佩中，藏身树冠。

透过树叶的缝隙，晏不归看到六脚蟏身上爬满了他口中的“蚍蜉”，鬼将趁他拍打之际扑过去。没有刀枪剑戟，鬼将以蛮力抱住六脚蟏，同摔到地。

六脚蟏仗腿多，三两下踹开鬼将。正此时，传来锣响，浓雾瞬时布满林。

晏不归看不到前方情形，只听到激烈打斗声，以及六脚蟏说的：“你竟联合外人对付我，常寿，你怎么敢！”

“我这儿还有个野史，你要听吗？”钟黎传音给晏不归，不待他答话又道：“说啊，姜霆刚出生时候特别小，他爹娘一度担心养不活。姓张的大臣就给他出主意，你猜是什么主意？”

“冲喜，”钟黎自顾自笑上两声，继续说：“用来冲喜的就是常寿，偏常寿长得壮，姜霆只有挨欺负的份。再后来，姜霆称帝，常寿为后，琴瑟和鸣的好日子没过两天，姜霆就和其他人一样，进入衰竭期。”

“常寿边帮姜霆处理政务，边翻阅古籍。”钟黎声音戛然而止，晏不归道：“他找到方法了。”

“嗯，找到了。他瞒着姜霆，把自己的肉做成吃食喂给他。姜霆稍好转发现了此事，同常寿大吵一架，并把常寿撵出宫，没多久姜霆就病故了。常寿得知后去殉葬，却发现棺内无人，重返都城，都城一片死寂。”

“姜霆，”钟黎顿了顿，说：“姜霆杀光了所有人。常寿查到的典籍......”

利箭离弦，耀眼的白茫穿透迷雾。林间大亮，晏不归看到重叠尸骸上，姜霆四肢被锁，常寿挡在他面前。箭穿过常寿身体，钉在姜霆心口。

冥王凌空而立，收回弓道：“常寿，你何必如此？”

常寿没答冥王的话，他抬手拭去姜霆嘴角流下的血，跟他说：“是我害你至此，阿霆，恨我吧。”

常寿拔了姜霆身上的箭，束缚姜霆的锁链尽消。姜霆没动，他望着常寿，常寿用箭簇自刎。倒下的一刹，姜霆抱上去。

恨吗？姜霆不知道。

“常寿，我原本，想当个，像父亲一样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