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的黄昏像融化的焦糖，将废弃公园的锈蚀滑梯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色。

弗吉尼亚坐在滑梯顶端，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草莓可丽饼。奶油沾在她指尖，她低头舔了舔，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公园入口处——

“迟到了三分钟呢，魏尔伦先生。”

金发的男人从阴影中浮现，灰蓝的眼瞳含着笑意却毫无温度。他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仿佛刚出席完一场葬礼，连脚步声都优雅得像一首挽歌。

“港口黑手党的‘魔女’。”魏尔伦微笑，“你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到来。”

“嗯，毕竟您对中也君的执著相当浪漫主义。”她晃了晃手中的可丽饼，“要分您一半吗？虽然是甜食，但糖分有助于缓解杀戮前的紧张感哦。”

魏尔伦轻笑一声，皮鞋碾过枯叶，停在她正下方：“我以为你会尝试阻止我。”

“阻止您什么？”弗吉尼亚歪头，“是杀光中也身边的人，还是带他离开横滨？”

她忽然眯起眼，托着腮轻轻笑了：“——又或者，您其实希望被阻止？”

风突然静止了。

魏尔伦的瞳孔微微收缩，而弗吉尼亚趁机跳下滑梯，裙摆翻飞如鸦羽。她在离他五米处落地，随手将可丽饼包装纸折成一只纸鹤。

“别在意，我不打算干涉您和中也君的‘家庭团聚’。”她松开手，纸鹤被异能牵引，悬浮在两人之间，“当然，我也不会帮您。”

魏尔伦抬手，接触纸鹤的瞬间，纸鹤忽然间扭曲，化为一颗漆黑的重力球。

弗吉尼亚站在原地没动，那扭曲的重力在靠近她的瞬间因为反向的斥力消散，但她也微微眯了眯眼。

果然，灯塔的斥力面对这种能扭曲空间的力量也不是完全无敌的。

魏尔伦的突然攻击只是试探，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怎么不用‘时间’，我亲爱的同类。”

弗吉尼亚脸上的甜笑近乎挑衅：“用不上呢。”

魏尔伦挑眉：“你的性格倒是跟传言中不同。”

“哦？”

“比传闻中，更像‘人’。”魏尔伦看着她的眼睛。

弗吉尼亚笑出声，语气幽幽：“您有所不知，我和您不同，我有所有的记忆，确实是作为人而出生的呢。”

空气骤然凝固，下一瞬，以两人为中心，公园四周的树木、甚至草皮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碾过一样，连地面都轰的一声下陷了几厘米，土地寸寸龟裂。

“没有区别。”他最终还是收起了杀气，露出笑容来，“你很清楚，你现在的心跳已经不属于人类。甚至——你的灵魂也是。”

一声叹息。

弗吉尼亚转过身，从口袋中取出一颗糖塞进嘴里：“虽然料到了你会说这样的话，还是稍微有一点不高兴了。”

“彼此彼此。”魏尔伦。

魏尔伦的杀气如潮水般退去，但空气中的压迫感仍未消散。他微微偏头，眼瞳锁定弗吉尼亚，仿佛在评估一件危险的藏品。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他最终开口，语调恢复了那种优雅的冷漠，“但你不该放任我——你很清楚我能做到什么。”

弗吉尼亚含着糖，舌尖抵着上颚，轻笑一声：“当然清楚，毕竟您可是‘暗杀王’呀。” 她歪了歪头，“不过，就像你对自己的目标有自信，我也一样呢。”

“您是很好的炼金石，同时也是极佳的观测对象。”

魏尔伦眯起眼：“真是傲慢，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您已经试过了。”弗吉尼亚漫不经心地抬起手，魏尔伦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有一瞬的漏拍——她做了什么？

“杀掉你这具躯壳很简单，先生。”弗吉尼亚踢开脚边一颗石子，小孩子抱怨一般嘀咕的语气，“‘到灯塔去’是我个人的能力，如果我将‘灯塔’设定为您的心脏，那您会以一种很痛苦的方式死去。当年英国对我最大的误判就是我这个能力了……当然，这不重要，像这样杀掉你会释放很危险的东西，我们会两败俱伤，并不划算。”

魏尔伦沉默一瞬：“你比我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弗吉尼亚抬起头：“当然，因为……我们是‘同类’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魏尔伦走到秋千边，靠在柱上，“我会处理掉中也身边的人，包括你‘在意’的人，为什么不阻止？”

“这个嘛……” 弗吉尼亚抬起手腕，把玩自己的腕环，“我以为我回答过了，炼金石先生。”

魏尔伦忽然笑了：“你是在利用我？”

“互惠互利而已。” 弗吉尼亚回以甜笑，“您去努力争取您的执念，我得到更强大的……唔，部下？”

“所以，你打算旁观。”

“不，您还真是不了解‘戏剧结构’。”她咬碎口中的水果糖，“第一幕该让主角们独处，第二幕轮到反派登场，第三幕决定结局。”

“那你的戏份在于？”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暧昧地笑了下，转身走向公园出口，背对着他挥挥手，“祝您狩猎愉快，魏尔伦先生。”

魏尔伦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弗吉尼亚没有回头，她张开手，刚刚在公园里分明已经被重力碾碎的纸鹤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掌心。她那双蓝色的眼里倒映着纸鹤的虚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当然是在我的剧本这边啦。”

口袋里的通讯器开始震动，弗吉尼亚看了一眼，是森鸥外的消息。

他当然也会有一点不安，毕竟对手是声名远扬的暗杀王，从过去到现在，从他的名单上逃脱的，一个也没有。偏偏他又是魏尔伦此次名单上优先级极高的一位。

他在喊她回去呢。

虽然说有太宰会为他布局，森鸥外平时也挺防备弗吉尼亚的，但这个时候的弗吉尼亚反而是能让他稍稍安心的存在。

“别担心啦，首领，看在爱丽丝的份上我也不会让您随便死掉的。”少女打开耳麦轻快地说，“所以说了那边没问题嘛，剩下的交给您最爱的钻石们去处理就好——哎呀，我知道分寸啦，我还有剧组……噢，我是说我还有场子要赶，先不说了，回见啦。”

**

旧世界。

一家由砖堆砌而成的旧台球吧，招牌上用蓝色字体写着店名“旧世界”。

弗吉尼亚坐在外面的一棵树上，怀里抱着一只三花猫。

她静静看着下方沐浴在朝阳中的台球吧，还没到开业的时间，但因为几个年轻人的之间的神秘友情仪式，此时正传来乒呤乓啷的骚乱声。

对于中也的“一周年庆典”，弗吉尼亚显得兴趣缺缺。情报组在她手中，中也这群名为“旗会”的青年小伙伴私底下为中也调查身世的事若非她默许也不可能顺利。

太宰知道这事甚至还闹了一阵，包括但不限于更频繁地窃取跟替换她手里的重要材料，以及给这群人的调查偷偷地、不动声色地误导。

她秉承着端水理念，一样纵容了，除非他搞坏她的甜品提额单或者害她加班。

来到横滨也差不多要两年了，对于这种会让中也感动到失去面部管理的羁绊，弗吉尼亚比起最初的漠然，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的算计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样的她大概永远也得不到他们这样纯粹的情谊，也不会为他人的付出而动容，因为一切都是她引导的，本身已经失去了这种情感最珍贵的东西。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怀里的猫动了动，弗吉尼亚摸摸它的头，耳机里传来手下情报组的汇报：亚当·弗兰肯斯坦，那位欧洲刑事警察机构的刑警以及到达A区——也就是她现在所正在观望的位置。

青色西服的男人走进了正在喧闹的台球吧，透过玻璃窗，弗吉尼亚看见他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正在热火朝天打桌球的青年们，然后，引发了新一轮骚动。

这位特殊的刑警跟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她知道他，虽然跟人看上去堪称一模一样，只要不说话就绝对不会露馅，但他是个仿生机器人。此外，身上有她熟悉的异能波动，大概是搭载了当初在她这个平替的帮助下差点实现量产的东西。

那很明显，他来这里是奔着魏尔伦来的。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雪莱，跟她叔父并非一个研究所的人，弗吉尼亚对她也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能创造出像这样几乎以假乱真的机器人，这位据说相当年轻的技师还真是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硬币在她的指尖转来转去，怀里的猫睡醒之后翻身跳下了树。

随着破门声、踏碎地板起跳的动静，弗吉尼亚看着亚当将中也像货物一样夹在腋下转眼间跑出了很远，却没有急着追上去，只是继续坐在那，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一辆高级轿车停在店门口，又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然后这家名为旧世界的台球吧发出了今天的第三次喧闹声。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有了血腥味。

魏尔伦，他依旧像不久前见弗吉尼亚那样迈着优雅的步伐，即便是面对港口黑手党相当优秀的五个异能者，他的虐杀依旧是压倒性的。

蛮横的、不讲理的重力碾碎了阻拦在他面前的一切，就像这台球吧的名字一样，“旧”注定应该留在过去，即将因为他而获得新生的中也不需要旧的同伴。

他本该带一个战利品去给中也看看的，但不知为何最后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忽然觉得往高级轿车塞进一个血淋淋的尸体不符合法国人的浪漫，大概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他在确认几个人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后就离开了。

他该去正式会见他的弟弟了。

“——所以说，现在开始才是我的戏份啊。”

弗吉尼亚伸了个懒腰跳下树，静静地走进这家几乎被毁掉的店面。

店内的装饰就像是被风暴刮过一般支离破碎。

窗户破裂了，台球桌嵌进了墙壁，酒瓶一个不剩碎了一地，酒精跟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生理不适的味道，弗吉尼亚微微垂眸，看到了唯一一个看上去还有意识的人。

“谁……？中也？”

弗吉尼亚知道他叫阿呆鸟。

“抱歉啊，中也……被打败了呢。眼睛看不见了……双腿也没有知觉了。”阿呆鸟喃喃道，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但是我救了医生。我拉着他的衣领，从那家伙的攻击下逃了出来……大家都死了，我也要死了。但是医生……快帮他处理一下……”

他的右手握着医生的衣领。死死地，像是握着重要的宝物一样。

被拽着的、获救了的医生静静地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般。

但他毫发无伤的只有上半身。他也只有上半身。

弗吉尼亚闭上眼，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些话到时候留给他说吧。”她轻轻地说。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那双蓝色的双眼有一只化为了金色，齿轮在她眼中咬合，金色的指针倒转。

店里五具几乎不成人样的属于某些人认可的伙伴的尸体被无形的力量覆盖，消失的、残缺的身体一点点像是倒放的影片一样重新出现，直到——睁开眼，然后被弗吉尼亚的精神灯塔控制。

她一把撑住旁边的墙壁，血液从她的嘴里、鼻腔、甚至耳道流出，她撑住墙壁勉强维持站立，用昏沉的脑子坚持着使用‘到灯塔去’给他们下了精神暗示：他们会以为自己被魏尔伦重伤后，魏尔伦误以为他们都已经没救了就走了，而他们却在濒死之际恰好被救起。

做完这一切，她安排的人刚好踏进店面，直属于她的情报组特别行动科不会问为什么，只会按照她的吩咐进门之后直接将呆呆地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的人面露呆滞的五个人迷晕，然后带走。

除了留下弗吉尼亚交代的医疗用品外，他们就像看不见弗吉尼亚一样，鱼贯而入又毫无痕迹地离开。

弗吉尼亚往身上扎了几针防止自己昏过去，用废了一桶止血棉，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通了森鸥外的通讯。

“魏尔伦对旗会下手了，准备筹办他们的葬礼吧。”

弗吉尼亚的声音有些沙哑，森鸥外听出来了，但他眯着眼没有多问：“死了？”

“救下来了，但要让所有人以为他们死了。在这件事结束之前。”她的语气平缓，一如既往。

森鸥外那边安静许久，最后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