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只下了一晚,现在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粗壮的树干上仍残存了一些,一阵风吹过,刮起的碎雪坠了一地。
夜深了。
万祺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心却不肯休息,反而跳得异常急促,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无限脑补着时苒和任锦在一起的画面。任锦的话如同沉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心口,疼得他几乎不敢呼吸。彷佛一呼吸,就有血渗出。
打电话?发信息?还是直接去找她?他手里的手机像块烫手山芋,被他拿起来又扔下去。手机屏幕像一面镜子,映出他内心的不安与挣扎。他写写删删,最终还是丧气地把它塞到了枕头下面。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这个问题折磨着他,立刻就该弄明白的。但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现在去找她。
万祺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承受再多的不确定性。他不得不接受了时苒可能会跟任锦交往的现实,可想到“开了房”这三个字,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随时会碎掉。
接着,他又想到了任锦那句:“你只是她弟弟”。
他无比痛恨这两个字,它们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无论他多么优秀,他都打不败这两个字。
无论如何,第二天早上,他一定得找时苒问清楚。不然,他会发疯。
久久无法入睡,他心里的那份焦虑,找不到出口。
然而他忘记了问自己,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会怎么应对?
第二天上午有重要的课业,万祺没有办法,只能如坐针毡地上了半天课。课时一结束,就跑去找时苒。
雪后总是最冷,一切都上了冻。他在宿舍楼下,正想卖乖讨好宿管阿姨,请她帮忙找人。好巧走来了时苒的室友李美霖。
‘小表弟?你来找时苒?’李美霖一见他就笑成姐姐粉。
‘她在吗?你帮我喊一下。我在这等她。’万祺展开礼貌的笑脸。
‘在啊。她今早没课,一个人待着呢。’她提起手里的袋子,‘这我给她打的饭。’
‘这不得冷了?’万祺用手碰了碰饭盒。
‘那没办法,她懒得动。’李美霖笑着,‘你可好久没来找她了。你们--吵架了?’
万祺心想,那是我没来吗?是时苒不理我。
他假装乖巧地点了点头,‘是我不好,惹苒姐生气了。她不肯原谅我。’他可太知道,他那张脸乖起来,没有姐姐能拒绝他。除了现在的时苒。‘你帮我劝她一定下来成吗?我带她去吃热乎的,我也还没吃。’
他神色黯然。
李美霖看他快哭的模样,心里一阵爱心泛滥,痛快就答应了,‘得嘞,姐一定给你把她叫下来。’
宿舍里。
李美霖一进门就冲时苒嚷嚷,‘小表弟在楼下等你呢,您受累下去一趟呗。’
时苒正在拔眉毛,闻言眉毛钳戳到了眼皮,怪疼的。
李美霖见她没反应,走过来,脸出现在镜子里。‘外面忒冷了,你赶紧去吧。有啥事说清楚,可怜见的小表弟,鼻子耳朵都冻红了。’
时苒慢条斯理修完最后几根杂毛,‘你这是接了说客的业务?’
‘什么说客?说话真难听。你们表姐弟能有什么隔夜仇?你就可怜可怜他吧。’李美霖顿了一下,搂住她的脖子,‘也可怜可怜我。我打了包票,会让你下去见他的。你给我点面子。’说完抱着她的脖子一阵猛晃。
时苒一早上没进食,这一晃竟然有点晕。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盒。
李美霖伸手一把拿过去,‘这是我的下午茶。你快去跟小表弟一起吃点热的,他也还没吃。别耽误长身体’。
时苒被她逗笑了,‘还长身体,他都20了。你这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瞎话都编出来了。还有,一顿不吃,不影响长身体。’
‘那谁说的准啊,谁知道是不是关键的一顿?小表弟原本能长到186。因为我们给耽误了,只长到185.9。这我们良心能安吗?’李美霖不愧来自二人转的家乡,说话是好笑又好气。
还没等时苒再说话,李美霖已经拿起她的羽绒服,像公公伺候皇帝似的,硬给她套了上去,甚至没忘记把手机给她塞进衣兜里。她把时苒推到门口,狗腿地替她打开门,伸出脚,把她轻轻踹了出去。再赠送给她一个更狗腿的微笑,最后把她关在门外。大功告成!
被踢出门的时苒一脸懵逼,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思索了几秒,慢慢向楼下走去。
万祺正在楼下站着,像跟木头桩子,可能是真被冻住了。
时苒一出现,他的眼神里就有了光芒,像正午的阳光。他想向她跑过去,没想到,脚却有点不听使唤。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脚,才慢慢走向时苒。
‘你来干什么?’时苒冷冰冰地,打算绕过去。
‘你前天晚上......’,万祺咬着嘴唇,斟酌字眼。
‘我前天晚上怎么了?’时苒停住脚步。
万祺打算直接问,因为他若不弄清楚,心里就永远得不到安宁。
‘你怎么跟任锦去酒店住了?’他还是迂回了一下。
时苒想要呛他,‘关你P事!’
万祺在她那张小嘴吐出他不想听的字眼之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可怜,‘时苒,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你已经快六个月不理我了。那件事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
时苒看着他那张可怜奶猫似的脸,完全理解李美霖站在他那边的行为。
她看得有点出神,快半年了没见,他还是帅得这么出类拔萃。现在他刻意收起一股子江湖浪子气,能俘获各年龄层的女士。
万祺伸出三根手指,‘从现在开始,我只疼你一个,宠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得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欺负你,不骂你,相信你,有人欺负你,我会在第一时间来帮你,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会哄着你开心,永远觉得你最漂亮,做梦都会梦见你。’
时苒无语,但眼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浅浅笑意。
‘万祺以后会永远和时苒站在一边,永远从时苒的立场出发。你打我一顿?几顿都行。你别不搭理我了。我真的受不了。’说着,他拿着她的手就要往脸上扇,‘要么你打我的脸,打到到你解气,行不行?你打成什么样,我就顶着什么样的脸出去。’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时苒连忙握紧拳头,想抽回手。万祺把她的拳头却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眼神就像知道自己是即将被抛弃的小狗,在拼命挽留主人。
时苒的为人最是心软,何况是万祺。
‘要么罚跪,跪榴莲跪菠萝跪石子跪玻璃渣,跪什么都行。’万祺继续自请责罚。
万祺这几个月,应该很辛苦吧。只要课业允许,就会来找她,几乎都没见着她。见着了,她也不理不睬,当他是空气。
他经常在楼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到了门禁才肯离开。她都看得到。
他那种惜字如金的人,也只有给时苒发起消息来没完没了。那消息连起来,能给时苒缝条裙子。
万祺不是仇人,是对他最好的人。他犯了不可原谅的过错,可是如果一味跟他怄气,那她就又要再失去一个爱她的人。
时苒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她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人死了,你会悲伤流泪吗?会去送行吗?会不时想念吗?’会,那就珍惜他。
已经惩罚得够久了。时苒问自己,是真的要恩断义绝吗?如果不是,是时候放下了。
‘万祺这辈子赚的钱,都给时苒花。万祺会赚很多很多钱给时苒花。’万祺还在绞尽脑汁。他也是没辙了,不知道该怎么样哄她,才能让她原谅自己。
闻言,时苒‘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我可要对不住弟妹了。’
万祺被这突如其来的笑脸惊住了,时苒有多久没有对他笑过了?
时苒一向洒脱,一旦决定就不扭捏。‘你没吃饭?一起去吧。’
万祺当然毫不犹豫地跟着她。他是忠犬苒祺祺嘛。
食堂里。
学生已经不多了,饭菜也被打得七七八八。他们随意挑了几个菜,在一张空桌旁坐下。
‘你怎么知道前天晚上的事?’时苒喝了口蛋花汤。
万祺闻言,心猛地沉了下去,‘是真的?’
‘真的啊。他敢造谣吗?’时苒塞了口土豆丝进嘴里。
万祺的心彷佛被塞进了碎纸机里,被碾了个粉碎。血染了一片。
‘你们......’,他好像得了失语症,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苒扒拉了一大口饭,嚼了两下,咽下去,‘我喝多了,跟他在酒店过了一夜。’
万祺胃口全无,呆呆看着时苒一张一合的嘴。
时苒看对面的筷子没有动,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个任锦,故意的吧?
‘就只是过了一夜,什么也。没。有。你信不信?’时苒抬了抬眉毛,密密长长的睫毛好像在挑衅他。
万祺的心终于恢复了跳动,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心里默默把任锦骂了十八遍。就知道这小子不靠谱。
他露出了看着极为傻气的笑,看得时苒瘆得慌。
‘你为什么会跟他去......’,万祺酸溜溜。
‘因为他当时打电话给我,因为当时我醉了。如果是你打电话,那个人就是你。知道吗?也可能是阿猫阿狗。只是刚好,是任锦。’时苒语速很快。她不太想回忆那天的事。
不是特意约的他?那就好。不过该死,‘为什么那晚不是我打电话给时苒’。万祺心里谴责那该死的幸运之神。
‘不过我应该会跟他试着处处看。’她要‘负责’。
‘轰’,一架重型坦克从万祺的心上碾过。如果他的心电图可以显示的话,应该很像一把把冰锥。剧烈,尖锐。短短几分钟,他在悬崖峭壁上游走,现在终于坠了下去。
他忽然记起一件事,‘他昨天跟你分开就去找阿珊了,玩到很晚才回来。他不是良人。’他绝对不会替任锦有任何隐瞒,不添油加醋已经是他做人有底线。
说起这件事,时苒心存感激。幸好有阿珊的参与,她才没有稀里糊涂糟蹋别人。
‘我知道......’,但她真的不想再想那件事了,‘他妈妈打电话让他去的。’
这你也信?万祺心里腹诽。不过也不想再多提那个名字。任锦总归会一败涂地,很快。
‘那......你们不要进展太快。先看清楚人品才好决定。’万祺控制住情绪,试图拉缓进度条。
时苒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闲事都管?赶紧吃。’
万祺得到了答案,跟时苒冰释前嫌,心里乐开了花。
虽然任锦仍然在时苒的名单里,但以他那不明就里的状况,也得意不了几天。
心头一松快,他就觉得这已经快凉透的饭菜,都香极了。
他朝打饭的阿姨伸了伸大拇指,阿姨笑得红光满面,连连问,‘小伙子,再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