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之后,时砚便被安置在涂山主脉的灵泉之中,由涂山灵主锦澜亲自施法疗伤。
这涂山灵泉,乃是万年地脉之眼,自上古流传至今,传言有洗髓伐骨、重塑经脉之奇效,寻常狐族子弟也只有在成年试炼时方能浸泡半日,而时砚却在灵主亲施法力的情况下,整整沉入其中足足十日。
灵泉之气入体初时,似千万银针穿刺,一次次搅动他那早已破碎的灵脉,但锦澜法力稳若山岳,寸寸导引之下,那些如同死水的经络居然开始缓慢修复、生出新的枝岔。
又过数日,时砚已能盘膝而坐,内视灵海,破碎不堪的气旋已恢复七八成——虽未至全盛之时,但也可重新调动灵力自保,不再如前那般连走几步都头晕目眩。
他静坐于灵泉旁的松岩石上,望着远处霞光掠过天际,忽听脚步细碎,回头便见锦锦正抱着一团柔软兽皮,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
“喏!这是我给你找的狐绒披风!你人类不是怕冷吗?”锦锦双手递上,眼睛闪闪发亮,“这是我弟弟掉毛的时候顺手收的……别嫌弃哈!”
时砚低笑着接过:“谢谢小狐狸。”
锦锦晃了晃尾巴,忽然认真地看着他:“那个……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时砚点头,顿了顿,又看着她轻声问道:“锦锦,我一直想问……你为何对我这般照顾?”
锦锦一愣,歪了歪头,然后耸耸肩:
“没什么啊,相救就救啊!”
“而且那么一个大活人躺在那里,很可怜的好不好!”她叉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当时眼睫毛上都落灰了……我都怕你一动就散成灰!”
时砚怔了怔,眼底柔光涌动,笑意渐深:“……谢谢。”
“不过呢,”锦锦又眼珠一转,笑得古灵精怪,“我也有我的小心思呢~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
时砚挑眉一笑,认真道:“好,无论什么事,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辞。”
……
此后几日,时砚的伤势一日日好转,而他在涂山的存在也逐渐传开了。
灵主赦令在先,加之锦锦亲近,便有不少小狐狸偷偷跑来看他,多是些尚未化形的小家伙,只有两三尺高,一身绒毛蓬松如团子,尾巴摇得呼呼作响。
他们藏在草丛里、窗边、灵泉边缘偷偷打量,有胆大的干脆扑到他膝头。
“伊?人类不是三头六臂脸如鬼怪的吗?怎么这个看上去……不吓人啊?”
“耳朵也没有毛……尾巴也没有?好奇怪噢!”
“他身上好像有淡淡的魂灯气息诶——这个我在古书上看过!”
“他笑了耶!你看他居然会笑!!”
小狐狸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围着他打转。
时砚本欲板起脸,结果一抬眼看见那几只幼狐正试图用尾巴盖他脚——好像在给他取暖——他忍俊不禁,最终还是笑出了声。
一时之间,那笑意如风,轻轻拂过涂山深林,带着微暖的夕光,仿佛让这片妖族圣地,也透出了一丝久违的人气与亲和。
又过了半月,涂山灵泉之畔的松石上,再次见到时砚时,他已换上了狐族所赠的银纹轻甲,墨发高束,神色沉稳如初,仿佛再无那重伤垂死时的半分狼狈。
灵泉灵气贯通经络,不仅修复了他破碎的丹田,甚至还使他体内的灵气运转更加顺畅,一些早年因功法不全而堆积的内伤,也在涂山灵主的妙手下逐一剔除,堪称“因祸得福”。
他甚至觉得,若再闭关数月,便可重返过往巅峰,甚至突破那迟迟无法跨越的一重天关。
就在他思忖是否该启程告辞时,一桩突如其来的异变打破了涂山往日的安宁——
那日傍晚,紫云未散,整座涂山却忽然鸣动九声古钟,回荡山巅,如雷震野。
这钟声乃是涂山千年禁地“玄霜境”的守护结界震动时才会响起,每响一声,代表着结界破损一层——九声齐响,意味着封印即将崩溃。
整个涂山顿时大乱。
锦锦急匆匆跑来找时砚,神情中不再有往日的顽皮,反而透出她年龄不相称的紧张与不安。
“祖父让你现在就过去。”
时砚只简单收了衣袍,随锦锦步入涂山主殿。
灵主锦澜的神色比以往更加苍老,眉宇间布满风霜。他没有多余寒暄,只是挥退左右,沉声问道:
“你可曾听说过‘魇母’之名?”
时砚心中微震。他曾在某本残缺的古籍中见过类似描述——那是诞生于混沌裂缝的上古异类,不属三界,不归六道,其本体非实非虚,专以吞噬灵魂、污染气脉为生。上古之战后,魇母被数十位大能合力封印,传言封印之地便在……
“就在涂山?”他沉声问。
“不错。”锦澜颔首,眼神如寒铁,“玄霜境正是封印之所。而如今……封印松动,异兆频现。”
他抬手,虚空中显出一卷泛黄古图,其上刻着三字篆文:
归墟引。
“根据上古预言,‘魇母封印再启时,唯异世之身可渡归虚之门。’”锦澜望向时砚,语气郑重:“所谓‘异世’,并非我涂山、妖界、仙界之内,而是——不属此世,灵根异构,命格不在天理中的存在。”
“你从人界而来,魂灯伴身,体内经脉与我族大相径庭。你极可能……就是那‘异世之人’。”
时砚沉默。他向来不信命运之说,却也不能忽视这话中的意味。他当日重伤濒死,若非锦锦所救,早已魂飞魄散,而今竟又被卷入这涂山大劫之中。
半晌,他缓缓抬眼,却是应道:“我的命,也是你们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