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点绛唇
许是怕明惜月尴尬难过,回明宅后小萍也并未再追问今日之事。
明惜月于是松了口气,因为她心思很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这日虽然下了雪,但是气温太高,等入了夜雪都化了什么也不剩,就好似这场雪从未下过一般。
明惜月虽然早早地就寝,但是心里始终不踏实,于是思考了一番之后决定把王爷先前送的礼物都找出来,改日一并送还靖王府。
扇子已还,明惜月卷好朱竹图,又翻出元宵节的花灯,以及近些年王爷送来的月光杯、银水壶、弹珠骰子、香炉熏球、名驹手办、笔墨纸砚……以及王爷亲手雕的印章、亲自修剪的盆景、亲手递的丝帕,以及端午那日、亲手簪在她头上的祥云飞凤纹金簪。
才入京没几年,没成想王爷竟已经送过她这么多东西了,让明惜月不觉有些意外。
于是她一时卸了力,坐在地上不知该从何下手,寻思这是要硬生生将自己一部分的人生从她身体里挖出去……
明惜月太累了,拒绝王爷已经花去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她实在办不到,便想到了斯嘉丽的名言:
明天再说吧,毕竟,明天起来又是全新的一天。
明惜月就这么拖延了好几日,直到第三天的夜里,靖王殿下亲自来了。
这夜起了北风,刚过二更明惜月便听见窗框被打开的声音,还以为被风吹开了跑过去关,没想到竟看到了负手立于窗外的靖王爷。
于是她有些尴尬,只隔着窗户向王爷行礼,只字不提请他进门的事。
反倒是王爷率先开了口,说她只着单衣别在风口站着了、不如进去说话,明惜月只得照办。
明惜月的房间不常备茶,因前几日空气太过干燥便找了个铜壶用炉子做着水,敞着盖子指望水汽熏一熏屋子。
于是这夜,明惜月很礼貌地给王爷倒了杯热水。
“先前送你的银水壶呢,怎么不见你用?”王爷突然发问,害明惜月吓了一跳差点被热水烫到。
“要一直烧着,怕把银器烫坏了,就收起来没用。”
“总不能说已经把东西都打包好准备让王爷带回去吧”,明惜月心里万分愧疚地想着
王爷听后道:“哦……这样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她回说这北风刮得太紧,吵得睡不着。
然后就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见气氛越来越尴尬,明惜月正打算问他何时离去之时,陈守溪便又开了口:
“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那日你说过的话……”王爷停顿了一下,明惜月听得紧张不已,似乎心跳都暂停了。
“我怎么始终觉得,阿月你是故意找借口回绝我呢?”
明惜月并未答话,只是心里暗暗揣摩起这话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是在骗他?是觉得她说不让对方找小老婆的事是框他的?
“阿月你真的,就那般不愿意嫁给我吗?”
于是明惜月努力识图跟上对方的思路,又看了看他的表情,只是她先前怕家里人看到屋中有人便只留了夜灯,房舍昏暗、看不真切。
“那王爷是如何觉得呢?”思来想去,她决定打直球直接问,看对方怎么接再说。
听罢,王爷复又沉默,随即笑了笑,直说他也不知道。
还说他隐隐觉着,就算那天他真的答应了明惜月的要求,她也会再找别的什么借口来回绝他。
明惜月似被戳中心事,无奈笑说: “但是王爷不会答应的,不是吗?”
后又看向他,有些赌气地心想:“其实我也很了解你的,不比你陈岳了解明惜月少个几分。”
靖王爷摇了摇头,复又对她笑了,说道:“你知道的……阿月,我只是不想骗你罢了。”
也许明惜月宁愿他骗自己,至少内心阴暗面的她此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是真的,不愿嫁给我。”见王爷的话似还未说完,明惜月紧张地用手握住了茶碗。
“可是到底为什么呢?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听罢,明惜月握着茶碗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甚至有些被烫到也不敢撒手。
“王爷说笑了,是我高攀不上王爷……”陈守溪伸出手打断了话,把滚烫的茶碗从她手中抽出丢在了一旁,嘴里嘟囔着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又问道:
“那便是你心里有旁人了?是谁?”
听罢,明惜月一时竟然有些恼怒,想着或许陈岳并没自己想象中那样懂她。
“没有旁人,王爷。只是我不愿意嫁人罢了,不论是王爷、还是别人问我,我都不会嫁……”
“所以你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嫁给我,是这个意思吗?”
见王爷似乎也有些置气,明惜月不再说话,又开始摆弄起自己的衣角,同时大脑飞速旋转着,企图找些古代女子拒婚的成功案例来参考……
结果想了一圈,除了书里鸳鸯拿剪刀剪头发的故事,她再也想不到别的了。
“我并非有意针对王爷,只是我不想嫁人罢了。”于是明惜月开始尝试措辞组织语言,企图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思路。
她向他解释,自己比较习惯并且享受一个人的生活,所以不愿改变现状。
她还告诉他,自己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可嫁人后她就不再是明惜月,而是别人的夫人、孩子的母亲。
她还对他讲,现在二人能好好相处,是因为他们都是彼此独立的个体,即“你不属于我、而我也不属于你”。
但若是,两人成了婚,她就必须无条件遵从他、依附他生存,再也不能如今日这般轻松平等地对话、相处。
最后明惜月告诉靖王爷,若他真心喜欢与自己相处时的感觉,他们可以继续维持朋友的身份,只要王爷不介意……
只是这番话,明惜月说完便深觉后悔,暗骂:“我个杀千刀的我在说什么鬼话……”
“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可是阿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从一开始,我便不只是想做你的朋友。”
说完王爷不再坐着,而是起身站起背对着明惜月,让人看不出喜怒。
“阿月你应该也知晓,皇兄已经打算为我议亲了。”王爷仍旧背对着她,语气声调竟也变得端正起来。
“皇嫂也已着手为我准备聘礼,这一次只怕是认真的。”王爷忽然转过头来看她,竹影灯的影子打在他的脸上,和他身上?靘长袍上的织金翠竹相得益彰。
“今日进大内,皇兄还问起我可有心仪的女子,我并未提及你。只是你知道,皇兄如今只我一个弟弟,若是哪次和我闲聊时聊到了你……”
此时,明惜月暗叫不好,默默在心里恳求陈岳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你说你只是不愿嫁人所以回绝了我,可若是皇兄为我做主、下旨意为你我赐婚,你难道要以同样的理由,再去回绝他吗?”
此话一出,靖王爷没有继续说下去,明惜月则继续沉默不语,心想:“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难道只是心存侥幸,不愿不去想这种可能?”
陈岳他毕竟,是靖王爷啊……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弟弟。
若是皇上下旨,明惜月真的敢拒婚吗?想过后果吗?
“大不了一死……”
先不论明惜月怕不怕死,明家父亲母亲怎么办?刚刚升迁、尚在西北的兄长怎么办?
虽说民间盛传今上仁孝宽厚、秉性温良,但是明惜月深知,这样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连平时里待人和善、怎么冒犯都不见恼的靖王爷,如今不也开始拿着皇权威胁于她?
而皇上,只怕比王爷更甚。
明惜月大脑飞速运转着,一时之间也想不到破局之法。
“你还是打算,不嫁给我吗,阿月?”
可是她真的、很讨厌如此被人威胁。
于是最后,明惜月还是拿定了主意,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站起,企图在身高上缩短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发问道:
“敢问王爷,是打算威胁我就范吗?”
似是没料到对方的反应,靖王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继续看她说下去。
于是明惜月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沉默着走到妆奁前取出一把剪刀,是上次小萍帮她改衣服时随手留下的。
紧接着她转过身面向王爷,不等他反应干净利索地从耳后剪下一把头发……
“你疯了!”没等头发落地,王爷就冲过来夺下明惜月手中的剪刀,并将她按在了镜箱上,许是一时情急还磕到了她的头,气急败坏地质问她:
“所以你就打算以此抗旨吗?削发明志?还是想……”
“我只是想向王爷证明,我是真的不想嫁人罢了。”明惜月尝试着挣脱,但是成年男性的力气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根本招架不住,所以只得语无伦次地继续说着:
“王爷,请您理解,我是真的不想嫁人……如果相处时让王爷误会了,我在此向您赔不是。”
“若是王爷不愿放过我、非要向圣上请旨赐婚,我明日一早便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说到此处,明惜月连着深呼吸了几下,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继续念道:
“我愿意一辈子不嫁他人……可以去佛前为王爷和皇上祈福,求王爷成全……”
许是鸳鸯姐姐给了她勇气,明惜月竟颤颤巍巍地把想说的话说完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三更天王爷都没有放开她。
明惜月感觉到手腕处渐渐地没了知觉、眉头皱起,对方这才松开手。
“这便是你的决心?反过来威胁我和皇兄?”王爷突然笑了起来,但不是平时春风和煦的笑,而似此时窗外吹了一夜的北风一般,刺的人脸生疼。
就在明惜月刚开始后悔走这一步臭棋的时候,王爷刚松开的手竟开始抚摸她剪短的那处发根,然后顺着向上,一点一点拂过她散着的长发、鬓角、额头,最后绕下去停留在她的下颌,俯下身靠近……
“我的阿月啊,还真是天真,”他凑到明惜月的耳边冷笑着,她瞬间感觉自己的脊梁骨正条件反射地发麻。
“你可知,就算你真的跑到寺庙里躲起来,我也有办法把你找回来。”
“只怕到时候……一切都由不得你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明惜月发现自己倒在了床榻上,而王爷的脸也凭空出现在了她眼前。
明惜月只知道靖王爷惯是风月场的老手,但是从没听说他调戏过正经良家女子,故此她从未曾担心过陈岳会对自己不利。
只是如今,怕是被她气急了才会……
见明惜月颤抖着问他想做什么,对方似乎方想起眼前人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竟笑着哄起她来:
“别怕,阿月,我不过是想和你提前几天做夫妻罢了……”
然后,似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一般,陈守溪俯下身、吻住了她。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循序渐进的吻,似乎是怕吓着眼前的女孩儿,王爷连双手都老老实实地撑在身侧。
只是他的吻技却并不青涩,恰到好处、蜻蜓点水般地挪动,温柔触碰着她的上下唇,也并不急着伸舌头。
似在用陈守溪自己的口唇,借明惜月的五官奏着轻盈的艳曲。
这是明惜月的初吻,却不是记忆中她自己的。